首页 理论教育中国佛教:北魏时期的雕塑艺术优化

中国佛教:北魏时期的雕塑艺术优化

【摘要】:进一步来说,正是在尼泊尔艺术当中,这类波罗哥特型式,经历了夸张化及程式化,传扬到印度之外的土地,并通过作为媒介的尼泊尔艺术而形成了中国西藏的绘画和雕塑艺术。然而,从公元453年之后,佛教成为了北魏王朝的“国教”。其蓬勃发展的原因是接受佛教的北魏人,是一个新鲜且敏感的民族。喜龙仁教授曾跟随沙畹全面地研究了北魏时期的佛教雕塑。

不管是希腊—佛教式、笈多王朝的印度式,或者萨珊王朝的伊朗式,前文所述的这些给读者留下深刻记忆的各类艺术风格,其影响逐渐扩展到内地边界。若是让研究者归纳一个同时对它们产生影响的普遍法则,我们将能够发现,无论它们互相之间有多大的区别,这三者均经由一种相似的演变过程,并向着某个共同的目标演进。我们无法给这个共同的方向找到一个更好的称谓,只好根据它隐含着的元素,把它叫作“哥特式”。

当犍陀罗的希腊—罗马艺术,跟着佛教团体来到中亚的时候,它自己便向着一种“哥特式”的理想方向转变——我们在本书第二卷“印度的文明”里已经提醒并请大家留意这个事实。每位吉美博物馆的参观者,在见到由巴尔吐克斯在哈达地区发掘出的垩质塑像时,都会忍不住感叹:它们全然属于哥特式。天堂景象,抑或是审判中的基督,使者或是大卫王,天使或是僧人,跟瑞姆斯门前的雕塑类似的微笑人像或是悲伤的祈祷着的人像,都让人想起,中世纪欧洲的仆从像或是戴头巾的弄臣像,以及哥特式大教堂滴水口上奇怪的天魔雕塑。那些位于哈达地区的晒干了的垩质小雕像或是浮雕,全都展现着欧洲般的哥特式风格。然而,它比我们欧洲的哥特式要早上1000年之久,从时间和空间上都绝无互相影响的可能,这种情形的出现,只能以某种人类心灵法则的哲学论点加以阐释。

下面是笔者所尝试的阐释:在西方和犍陀罗,我们都能够把希腊—罗马派纯粹形式的常规造型当作基础,在西方为高卢—罗马派,犍陀罗则是希腊—佛教派。历史的进程在这两大艺术中心之间,形成了一条鸿沟,距离相当于这两处的地理位置那样遥远。世纪性的两大宗教,一个是建立于西方的基督教,一个是建立于与阿富汗毗邻的印度西北部的大乘佛教。这两种宗教,虽然在教义上呈现对立的关系,不过,它们均以近似的理想主义、类似的神秘主义,以及相像的慈悲和情感作为特点。经由这两种理想主义的作用,我们可以看到在两大艺术流派所共有的希腊—罗马下层建筑,是怎样按照模拟律完成了某种齐头并进的转化过程。而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两者的内核几近相同。亚历山大城池以及罗马的纯形式造型框架,都已失去了内容;一种被给予了精神层面意义的希腊—罗马艺术,荡涤了它的自我沉迷,脱离了它的独自默祷,从它自身开始,向着超越的理想主义和热忱的神秘主义层面,逐渐生长着。公元4世纪,中国经由戈壁沙漠绿洲所吸收的正是这一新犍陀罗式的“原型哥特式”。这些背景,与北魏佛教艺术的产生有很大的关联。

在各种迥异的美学思潮的激发之下,完全属于印度的所谓笈多王朝艺术,也按照类似的趋势,开始在印度恒河流域生长传播。这种奇特的巧合,似乎只能用相似的哲学影响去说明。笈多派的艺术形象,像是舍弃掉其他一切,而仅仅保存最重要的笔画勾勒一般柔和流畅——它是如此的优雅轻柔,以至于被称为“线条的爱抚”——其人物形象业已变得更削瘦且僧侣化,或是退化成一种矫揉的姿态,又或是主动自发地向着大乘佛教的奇妙世界飞去。上述情形,均依照形势而定。

正是在这样的过程里,恒河流域从公元1—7世纪的笈多王朝的艺术,转变成公元8—9世纪的波罗王朝艺术。完成如此转化的法则相当复杂——波罗艺术的僧侣式倾向特别明显,从某些方面看,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笈多王朝时代的,不可捉摸的自然主义的拜占庭化。然而,不久我们便可以明显看出,这类越发严重的拘谨形式,尽管刻板,但并不是毫无生机的。它不但保留着笈多派艺术的所有生机,甚至,还增添了新鲜的活力。波罗艺术将纤细的形象和娇柔的姿态相结合,产生了一种罕见的幽雅感。只要我们查阅一下波罗派艺术的任意一本画册,就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画册中摹画的有大英博物馆,以及加尔各答、巴檀那或是那烂陀的各个博物馆中的金属造像,又或是石头等藏品中的一部分,还有流传到现在的、当初作于棕榈叶上的善本上那些讨人喜爱的装饰画。我们能够明显看出,该类雕塑的通常型式是多么深远地受到某种跟欧洲哥特式(在背景上常伴随着高耸的尖拱以及通常为火焰式的富丽的建筑装潢)相当类似的理想之影响。自这一时期往后,这种理想几乎遍及了印度的各个角落。它或处于萌芽期、或处于成熟期地出现在阿旃陀1号洞里,以及爪哇的婆罗浮屠和普拉姆巴南的浮雕之上。进一步来说,正是在尼泊尔艺术当中,这类波罗哥特型式,经历了夸张化及程式化,传扬到印度之外的土地,并通过作为媒介的尼泊尔艺术而形成了中国西藏的绘画和雕塑艺术。

就连伊朗艺术,也正朝着跟西方中世纪相近似的形式而变化。中世纪的那位把个人肖像画在位于克孜尔的“画家洞”里的雅士,他的画作不管是和瑞文那采用镶嵌细工的巴耶司挂毯,还是和公元15世纪法国的小型画作放在一块,也能够相互搭配。我们能够发觉,整个中世纪欧洲的艺术,和波斯艺术一样,被潜藏在克孜尔的伊朗式壁画里面。

□云冈魏代菩萨像

这样说来,从上述的希腊—罗马成分内部,一种晚期的佛教艺术形式,正在创造某种哥特式的风格。如同在欧洲哥特式时代之前的10个世纪当中,它从印度—笈多王朝或者伊朗的内涵之中,所创造出来的一样——那样的风格,让我们不禁心生相似的印象,这是因为它是在某种相似的心境下诞生的。

在历史上,北魏也被位于远东的这一哥特式风格冲击了整个公元5世纪,直到大约公元550年,蒙古人、突厥人或者是鞑靼人统治着中国北部,建立其王朝政权。在这些民族入主中国领土之时,跟随它们同来的是相关的艺术理念和精神思想,这些对于中国本土的传统而言是陌生的。我们已经展示过这个时代的一些带钩或是陶像,可以看出外来艺术跟本土传统相去甚远;并且我们留意过,从艺术法则来说,北魏艺术有这样的主要特色:人物形象朴素、身材修长而直截了当。然而,从公元453年之后,佛教成为了北魏王朝的“国教”。皇帝们对这一伟大的印度精神理念,显露出非同寻常的热忱。所以,这一“佛教的哥特式”的美学准则,就可以说是幸运地在远东地区找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发源地。其蓬勃发展的原因是接受佛教的北魏人,是一个新鲜且敏感的民族。他们还没有完全融入进当地的中国传统中去,而且,貌似他们通身的北方人气质,令他们更轻易地具有了佛教“中世纪主义”的倾向。

喜龙仁教授曾跟随沙畹全面地研究了北魏时期的佛教雕塑。喜龙仁教授认为,有四个重要的中心地,可以表明这一派的特征:山西大同市附近的云冈石窟、河南开封市附近的龙门石窟、河南巩县石窟以及河北磁县石窟。

在这几个中心地里面,云冈石窟的北魏浮雕最为重要。它们以佛像为代表,大多数佛像呈现坐姿:或是印度的坐姿,或是依照希腊—罗马式两腿交叠着坐在座位上。云冈石窟艺术风格介于秣菟罗的贵霜艺术以及犍陀罗艺术之间。从前者当中,它引申出了结构方面的一般原则——某种陈旧的经院式手法,并同样以经院式手法处理衣服的细节。然而,在贵霜王朝统治下形成的秣菟罗艺术,通常用直线的图案来表现人物的衣服褶皱,这种朴实单纯的形式,能给人安定平稳的感觉。这种传统在数百年间被沿袭下来,就像笈多派艺术那般。相反,在接触到处在儒家时期的中国之后,佛教艺术就与一切裸体的表现方式无关,其希腊风格的服饰于是变得如同魏、唐时代中国人物的长袍一般,完全不透明,而跟中国式的传统艺术采取共同的表现形式了。忽然之间,与罗马及拜占庭艺术相似,形体造型消失在长袍的覆盖下。不过看起来,这类罗马和拜占庭式的因袭主义,好像并非是立即形成的。云冈的菩萨像和佛像,往往只是比起犍陀罗派来说,稍有些变化。它们保存下来的希腊式艺术法则,并非是对人体造型的夸示,那是跟它们的精神性质完全不协调的;而是留存了希腊式的造型之传统惯例和一般规则,即质量的平衡和匀称。而且,它们的坐姿——不管是如同西方雕像的两腿交叠式,还是如同印度雕像的蹲踞式——同样令解剖学上的效果成为多余。于是,它们轻松地包容了一种卓越的,值得称赞的传统。其朴实简约的衣褶、柔和的肢体,都脱离了希腊—罗马唯物主义的藩篱,没有被因袭主义所困。其颀长的半身、端庄年轻的面容、整体姿态的宁谧沉着,令这些圣像成为了某种令人震惊的艺术“胜利”。它们所散发的渺远的魅力,在此后的中国佛教艺术里,鲜少能被再现。现藏于塞尔努斯基博物馆的北魏沙石菩萨造像,大约有5英尺的高度,欧式坐姿,即可被归为这种类型。藏于卢浮宫那尊有名的佛祖立像,其双手作“施与印”及“施无畏印”,曾为维及尼尔的藏品,它也是属于这个类型。

□镏金佛像,公元518年

约公元495年,龙门的造像开始出现。当时的北魏君王,把都城从大同附近迁移到了当时被称作“河南府”的开封,且令龙门成为了佛教的窟寺。北魏艺术的第二阶段标志,是把人物形象拉长夸大到干涩无聊的地步。萨尔芒内教授把这些雕像跟维兹里的马德琳教堂、镶嵌着彩画的圣彼得教堂、乌屯的圣拉札尔教堂、杜昂的安根力默的圣彼得教堂,以及卡尔垂斯的罗马式大门等地的雕塑进行对比。此时,从云冈开始的艺术演化过程业已完成,塑像在形体方面也已经脱离它们的造型内容;而那棱角分明的传统式带有大而深的衣褶服饰,从其内涵意义上说,也只剩下受崇敬的僧衣这一象征了。就事实而言,这是一种神秘而非常感人的艺术,因为,其中僧侣形象的特色直接源自于内心,超越了所有外在形式。这里的形式,已经被削减到仅仅作为最表层的展现方式了。这是一种连带其生涩和笨拙之处也美妙绝伦的高级宗教艺术形式——这种艺术别具特色,立于世界美学之林中,可以跟西欧最顶尖的罗马式,以及最优美的拜占庭式相媲美。被如此激昂的神秘冲动力量所激发,这些相互复制般的雕塑,跟具有多样化造型趋势的艺术派别相比,是那样单调无趣,然而,却表现出了一种奇特而能够触动观者的神学价值。

得到喜龙仁教授,以及C.T.卢氏的应允,我们在这里登载若干卢氏收藏的此类型式的还愿石碑的照片。其于公元529年建造,由波士顿博物馆收藏。最有意思的是,从这些照片里我们可以看到两种艺术形式,也几乎可谓是两种美学思想的交融:其中之一是前文所说的“佛教罗马式”,现实中的例子如诸佛菩萨的雕像;另一种是位于山东的墓葬浮雕所表现出来的本地传统的民族艺术,比如其表现现实中许愿者、供养者和普通平民的形象,尤其是另外一组骑马人的造像,从某些方面看,类似于上文所述的北魏陶俑,有长长的马衣披在马的身上,且马的前半身明显较后半身更高。这两种样式,不但被河南地区的还愿碑采用,且过了一段时期之后,又被北魏王朝的其他省份所采用。位于山西的那座有名的灰色石灰石还愿碑,正是这样的类型。其约在公元554年建造,高度约为7英尺,如今被波士顿博物馆收藏。

艾里耶夫教授根据古代中国—日本塑造的佛像后靠着的一面背光,而为其取了“圆雕”的名字。属于这一类型的一尊有名的菩萨坐像,头上戴着一个狭长的头饰,作“施无畏”结印,高度约6英尺2英寸,灰色石灰石质,初藏于洛阳附近的白马寺,如今陈列于波士顿博物馆。

在欧洲收藏的艺术品中,陕西北魏派艺术的主要代表为一系列的造像和石碑,这些艺术品独特而优美。而且,我们最为关注的是个别的雕像,而不是庞大的整个建筑结构。另外,我们还在此切实地发现了一种守旧的“中世纪”的因袭化风格,令人有时想到罗马式,有时想到哥特式。然而,这些站立着的造像,在其背后硕大的尖顶圣光的衬托下,成为了一种全然属于精神层面的化身。而它们衣服上下垂着的褶皱,是以传统的几何图形来表现的。然而,在完全保留了其神秘性质的特点基础上,人物形体也常常呈现出令人欣喜的柔软的视觉感受,而非龙门雕像那样的挺直僵硬。其长袍的褶皱下方,也不是棱角分明的大线条,而是以小型圆形波纹过渡的形式渐渐消失。拥有这种风格的最典型之艺术品案例,就是那块高度略超过4英尺的漂亮的灰色石灰石碑。它先为维及尼尔的藏品,现为戈林所有。另一方面,北直隶(河北北部)的还愿碑以及“祭坛组”,却似乎表现了一种更加坚硬的、焰火般的哥特式风格。

北魏在中国北方的统治,没有一直延续下去。公元550年以后,当地家族建立了北周和北齐,曾短暂地于大约公元550—580年取代其统治。这段有限的过渡时期对于中国雕塑之重要意义,已经由喜龙仁教授具体阐述过。他曾阐明此时人像的躯体,是怎样摆脱了因袭主义的窠臼,返回到更为实在的形态。山西天龙山的早期洞窟更是如此,其中佛像的结构比例阔大;其淳朴流畅的造型,自然垂坠的衣服褶皱和上面的图案,以及那些小小的稚气的扇形花纹,却给人以柔和的感受。它再次抛弃了北魏艺术那“罗马式”的僧侣风格,而是采用了秣菟罗的贵霜朝艺术,以及中国式的犍陀罗艺术。只有佛陀身侧的菩萨和使者,依然被僵硬的僧袍所掩盖,宽大的衣褶之下,依然是传统化的棱角分明的样式。因为这些雕刻形体比较丰满——或者因为越来越多的石碑和祭坛之上的浮雕所雕琢的人物,逐渐凸出来成为圆雕——此前一段时间给人们造成的“罗马式”印象,业已被“哥特式”印象所取代。比如,于公元562年所造,现今收藏在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的还愿碑,以及收藏在普罗维登斯的罗德岛设计学校内的著名石碑。而当我们亲眼见到此时期的全圆雕造像之时,比如,现藏于波士顿美术馆的莲花手菩萨像,雕刻于公元570年、现今收藏于明尼阿波利斯美术馆的菩萨造像,以及芝加哥田野博物馆收藏的源自Fung—siang(凤翔?)的铜像,更加会产生这样的强烈印象。毋庸置疑,这种使人将之联系到哥特式艺术的强烈印象,部分受到其服装影响:比如,雕像衣褶紧密的长袍配有末端呈现尖形的皱襞,拉长如尖翅状的头巾,配饰华贵的高耸冠冕,以及末端像是火焰一般呈尖形的大型圣光。尽管有这样悉心制造出的传统型制——也就是说造像的三大部分是僧袍所构成的——从这些塑像当中,我们依然能够发现一种温和的性质再次出现。然而,它们之所以让人生起“哥特式”的印象,是因为它们鼓动人心的精神,也因为那种跟西欧中世纪艺术有相同之处的、广泛的慈悲的理念:阿弥陀佛像和观音像这些礼仪规范的姿态,从表面看来并未有什么变化,而仅在那些慈悲的“手印”之中,传递出某种教义方面的权威精神。这与法国哥特式大教堂里任意一尊“优美的上帝”塑像完全一样的,是真正满载着神学和宗教感受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