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与拓展社会史研究的重要性

2023-07-02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恢复、发展社会史的研究，已是当今史学界一个刻不容缓的课题。如此着重研究的两大对立阶级的生活状况不过尔尔，其他社会集团的生活史研究更属阙如。社会学为历史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课题。凡是与历史有联系的社会问题，就启发史学家对历史上相应问题的探讨，扩展历史的爬梳领域，扩大研究范围。事实是史家严重地忽视了某些社会史内容的研究。由此可见，社会史与其他专史有共同客体时，也是各研究其一

恢复、发展社会史的研究，已是当今史学界一个刻不容缓的课题。

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前三十年，史学研究所涉猎的领域，主要在经济和政治两个方面。例如对中国古代史的研究，大家注意了土地制度、租佃关系、赋役制度、资本主义萌芽、农民起义以及政治斗争，而对科技史、中外关系史、文化史、思想史的课题就关注不多。至于社会史，几乎完全没有接触，即以人们曾经兴趣浓厚的主佃关系而言，对地主占有地租是着力考察的，但地主的生活状态如何，多半以骄奢淫侈、腐化堕落简单概括，对佃农的物质生活也只笼统地说贫困。如此着重研究的两大对立阶级的生活状况不过尔尔，其他社会集团的生活史研究更属阙如。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多，其间的经验教训，姑置毋论，当务之急是应当恢复并补上这一课。

过去，中国史学界对社会史的研究是有成果的，如吕思勉所著《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四书，都辟有社会组织、社会等级、人民生计、人民生活等专章，把人们的社会生活作为历史的一个内容，叙述各个朝代的婚姻制度、家庭制度、人口及人民移徙、物价、饮食、衣服、宫殿、埋葬、各类居民（如门阀、豪强、游侠、奴婢、部曲、门生等）以及风俗。又如邓之诚的《中华二千年史》，设有生活状况、风俗习惯专节，除讲赋税、生产、贸易，还有服饰、饮食、嫁娶、丧葬、宗族、家庭、庆寿、宴游、博戏、奕棋、技乐、节令。还有一些有关社会史的专著，如杨树达的《汉代婚丧礼俗考》、陈东原的《中国妇女生活史》、陈顾远的《中国古代婚姻史》、王书奴的《中国娼妓史》、尚秉和的《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贾伸的《中华妇女缠足考》。有一些断代专史包含了社会史的研究成果，如黄现璠著《唐代社会概略》，全书四章，一章讲阶级，即贱民、娼妓、劳动、贵族、坐食等阶层；一章叙风俗，介绍唐人跳舞、化妆、戏剧、打球、拔河、酺（会食）、婚姻的习俗。但这些著作虽注意到一些社会现象，搜集了一些资料，做了专题式的粗线条研究，却根本没有把诸种社会现象联系起来，去说明历史进程。前辈学者开辟了社会史的研究领域，有待今人继续研讨，予以发展、充实、提高。

在西方，社会史的研究从现实出发，是适应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社会不断出现的社会问题及其解决而诞生的。如城市问题、乡村问题、社会流动问题、住宅问题、犯罪问题、性别问题等。现实中的问题，很多是历史上孕育的、产生的，甚至是成长的，不过是到近代社会变得突出了。社会学为历史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课题。凡是与历史有联系的社会问题，就启发史学家对历史上相应问题的探讨，扩展历史的爬梳领域，扩大研究范围。近代早期的历史学，主要从事政治史、军事史、外交史的研究；19世纪末，受社会学的影响，进行经济史、文化史的研究；到本世纪20年代乃有年鉴学派的出现，综合上述研究方向和方法，使史学跨进一步。60年代起，又有人主张从下向上看的历史研究法，即提倡研究社会底层的生活史，重视劳动者衣食住行等基本史事。西方史学的发展变化，得力于社会学甚多。

我国历史学也需要向社会学吸取有益的成分。

我国史学界，尽管重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但对中国古代的家庭与婚姻问题甚少关注，有时涉及也极简略。事实是史家严重地忽视了某些社会史内容的研究。如社会流动问题，史学家讲到古代阶级，对于成员的变动不敢探索，只说劳动者中极个别人可能进入剥削阶级，绝大多数日益贫困，不这样好像就违背了阶级观点。思路如此，对于通过科举的途径，使一部分人（虽在人口比例中极小，但数量却不是个别的）由社会底层进入社会上层行列，以及战争也使一些社会下层成员进入社会上层等问题，就不能研究了。如上所述，原是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课题都对史家具有启发作用。历史社会学研究的成果，对历史上一些社会现象的解释，其中的某些观点，史学家可以直接利用，或部分吸收。

现实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历史是现实的母体，两者的内在联系使它们不可分割。反映它们的历史学与社会学，也应像它们的客体一样紧密合作，互相吸收，取长补短，搞好本学科的建设。历史学向社会学开门，进行社会史的研究，必然给自身带来大的繁荣。

现在给社会史下定义，是很难科学的。我只有个粗糙的想法，规划一下它的范畴。本文论列的内容，也吸取了南开大学历史系冯承柏等同人的宝贵见解。

我想社会史是研究历史上人际关系和人们团体生活的历史学的一个科目，一门专史。它的研究范畴，从人际关系角度讲，包括阶级关系、阶层关系、等级关系、主仆关系、主佃关系、东伙关系、主从关系、良贱关系、君臣关系、上下级关系、官民关系、同事关系、同行关系、地域关系、邻里关系、宗族关系、家庭关系、男女关系、师生关系、朋友关系、会党关系、社交关系、民族关系等。从社会团体生活讲，包括祠堂生活、家庭生活、社交生活、文娱生活、节日生活、迷信事业生活、非正当生活、救济生活、物质生活、民族生活等。综合起来，是这样一些社会问题：社会结构、宗族、家庭、婚姻、妇女、人口结构及就业、犯罪、社会救济、文娱、时令节日、衣食住行的规式与崇尚、丧祭习俗等。

社会史，就“社会”二字含义来讲，包括的范围应该很广，应是人类历史上所有的社会现象，人类社会生活的全部，即经济的、政治的、精神的生活的总和。这样广泛的意义不为我所取，要是那样，社会史就无异于历史学了，也同历史学的其他科目（专史）无法区别了。我在这里就前面指定的范畴立论，排斥其他内容，可以说取“社会”含义的狭义而言。

社会史的内容有其庞杂性。尽管取其狭义的含义，它涉及的社会生活面还是比较广泛的。它与许多专史有交叉点，如物质文明史研究生产与生产技术、产品及其使用，社会史也有物质生活内容，但它不是一般地考察生活用品是怎样制造的，如何交换的，如何使用的，而是研究人类社会关系与物质生活的关系，比如注意官民之间、官员上下级之间的行贿、亲友间的送礼与生活用品的关系，这就不是作为专史的物质文明史的研究内容了。再比如古人衣服是怎样制作的，那是缝纫史的事，但人们崇尚什么式样，则是社会史要回答的问题了。所以社会史是从它的角度来研究社会历史现象，与其他专史有联系、有区别。由此可见，社会史与其他专史有共同客体时，也是各研究其一个侧面，并不重复。

人们的政治关系、政治生活是人类团体生活和社会关系的重要内容，应该是社会史的研究重点。鉴于历史学历来对它下力甚勤，并有政治史专史出现，社会史就无须对它多加注意了。因此，理解社会史的范畴，多少也得有点灵活性，即要从历史学研究的实际出发。

人际关系，举了那么多内容，其中有的是交叉的，如良贱关系与主仆关系中，奴仆是贱民，但它与非其家主的良人发生关系时，就不是主仆关系，而是良贱关系。又如主佃关系本来属于阶级关系，但它不是阶级关系的全部内容。我们开列得这样细致，是希望从不同角度把人际的各种关系揭示出来。那么这么多的关系中，有无主线呢，是否有两三种关系能把它们串起来呢？我认为等级关系、家庭关系、社会关系是人际关系的主要内容，是社会史研究应当努力捕捉的。

社会史的研究方法，基本同于历史研究法，然而至少有三条需要特别留心。

第一，要研究有实质意义的日常行为和社会现象。反映人际关系和团体生活的社会现象，非常丰富，也极其琐屑，不是每一个社会现象都能反映社会问题的本质。何况，社会史的研究不是为说明社会生活而研究社会生活，而是为说明历史的发展线索。为此，要着力寻找社会生活中与等级斗争、政治斗争、民族斗争、对外关系有本质联系的社会现象，即有意义的人们日常行为和社会现象。举个例子说，东晋初年财政亏空，而国库放着很多练布，因为是低档衣料，无人采买，丞相王导等为打开销路，首先用来制衣穿着，由于他的威望，士人纷纷效法，争购练布，于是政府提高练布价格，并将之销售一空，增加了收入，多少缓解了财政紧张的状况。王导穿练衣，形成一种风尚。它与财政相联系，支持了东晋政府，影响政治生活，这是值得重视的习俗，社会史应当研究。倘若一个一般的人欣赏某种衣料，没有引起社会反应，那就不值得注意了。

第二，把人际关系理解得比我们上面说的更要细致些，以便从中观察，做出历史的解释。如研究女子的人际关系，要看到：在娘家，有父母关系、兄嫂关系、姊妹关系、亲戚关系；到婆家，有公婆关系、夫妻关系、叔嫂、姑嫂关系，妯娌关系、子女关系、宗亲关系、姻亲关系、娘家关系；如果婆家有仆人，则有主仆关系，如果丈夫有妾，或本身是妾，则有妻妾关系。对这些关系一一考较，然后才能归纳出她的人际关系的实质、她的历史地位，才能把问题的研究引向深入，不限于局部的表面现象。例如武则天，她要处理后妃关系，诬陷并害死王皇后和萧良娣；处理夫妻关系，辖制唐高宗；处理与李氏宗室关系，镇压诸王的反抗；处理与娘家的关系，重用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处理子女关系，害死太子李弘，重用太平公主。武则天的政治与她处理这些关系有密切的联系。

第三，要研究社会现象的变化。中国古代社会发展迟缓，但是社会现象还是不断变化的，社会的风俗有的维持很长时间，有的瞬息即变，不捕捉社会现象的变异，就难以说明历史的演变。如人们发型、服装的变化与政治关系的变化相关联。春秋时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至辛亥革命推翻清朝，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下令剪辫子，留头发。几千年的历史表明，少数民族与汉族的矛盾，往往表现在发式衣冠上，当少数民族的发型衣装流行时，标志着少数民族的统治；汉族胜利了，一定恢复汉人的发式衣冠。这是一个规律。但是一个民族的发型冠服习俗是有变化的，有的就越出了上述规律。北魏孝文帝实行社会改革，命令鲜卑人改穿汉人衣服，改变辫发习俗。这种发式冠服的变异，仅标志着少数民族实行汉化政策，并非改变了统治民族。变革衣冠发式的政策，各个少数民族也不一样，辽朝契丹人不那么强制，清朝满洲人做得最严厉，后果也不同。清朝在第二次推行剃发令以后，激起汉人的猛烈反抗，乃有江阴、嘉定等地抗清斗争，推迟了清朝统一进程。而此后剃发斗争持续进行，以致太平天国运动以蓄发作为反清的标志。所以各朝的衣冠发型习俗都要研究，才可能说明它与政治生活、民族斗争的关系。

那么研究社会史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社会史的研究，能够给予历史研究以有血有肉的阐述，真正建立立体的史学、形象化的史学、科学的史学。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历史主干的观点，好似构筑了历史的骨架，所有的生产关系、阶级斗争的史实，是构造骨架的成分。如果只有这些，也就是骨架而已，历史就单调、干瘪，不形象、不生动。社会史扩大了史学研究的领域，把人们的家庭、宗族、娱乐、时尚、社交同阶级的政治的斗争联系起来，把社会的各种现象联系起来，把它们摆到各自的位置上，历史就丰满了，就如同人类经络舒展了，有血有肉了，形象化了。不仅如此，由于把社会史的内容补充进历史，与历史的其他内容相结合，史学家从而有可能进行全面的综合分析，接近或恢复历史的原貌。

社会史的研究，还将促进历史学更面向实际，为社会进步服务，也使其本身走向繁荣。社会学有从现实出发进行研究的特点，受其启发的社会史的研究必然受它的这种特点的影响，从现实中形成史学研究的新方向、新课题，它紧紧地为现实中的现象、问题，去做出历史的解释，以利现实向健康的方向发展。我国现代化建设中有许多社会问题，如领导干部知识化、家长制残余、家庭结构、婚丧习俗、礼让意识与作风等，如果做一番历史的研究，对它们进行科学的说明，提高人们的认识，将有助于克服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加速现代化进程。

（原载《百科知识》1986年第1期）

恢复与拓展社会史研究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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