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这种实践性理解,直接影响了他们对于一切理论的理解和对教条主义的敏感与反对。......
2024-10-29
第二节 经典注释与理论创新
构成国内理论和学术工作的重要形式的,除了上述“跟随”活动,还有与之密切相关的“注经”活动。注释、阐述经典或名著,包括对西方著作的译介和解读,本来是我们做学问的基础性工作,但如果这项工作成了全部的理论和学术研究工作,或者被简单化、片面化为卡片式、语录式的背诵和引证,那它就会严重地阻碍学术研究的深入和创新。
如所周知,中国传统做学问的方式,主要就是对经典的注与疏,通过注解、疏证,获得经典的义理或正义(即义之正者)(1)。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有别于前人的创见,就表达和蕴含在注疏之中,由此形成中国传统学术“我注六经”,同时又“六经注我”这样一种解释学传统。显然,真正称得上经典的论著具有“经天纬地”的普遍与恒久意义,常讲常新,每次诠释都可阐发出新意。处于不同时代的人们带着自己的问题研读经典,也能够在理解经典原义、汲取前人智慧的同时,对自己的问题获得领悟和解答。经典可分为原生态与次生态,原生态的经典即元典,它是一个民族学术思想的源头,直接道说着人生最为基本的境遇和性状,表现出人的理性从蒙昧中的觉醒;质朴而玄奥,言近而旨远,自可成为一代又一代人永远的精神食粮乃至精神家园。次生态的经典即后来人类思想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述,这些著述得元典之要旨,立时代之新说;乃至突破往圣,重立规范,成为后人可“超”不可“越”的学术楷模。因而,经典的学习与研究便成为每代人必修的功课。
但是,对于做学问来说,必修的功课不等于充分的条件。
首先,经典(或名著)的研读和阐释,需要我们带着自己的经验和问题,既向经典讨教,又与之对话交流,这也就是树立所谓“主体”意识。无此意识,只是被动地接受,则只能囫囵吞枣,莫知其味,更谈不上窥其堂奥、阐发幽微了。提出学习者要有主体性,并非说经典文本只有客体性,其实经典在形成之时就赋有主体性。包括元典在内的经典即便是集体的创作和历史的积淀,也不是僵死的条文和冷冰冰的逻辑,而是表达着特定群体的思想感情、价值观念和理性认识,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的“言说”。它向世人言说,既期待着世人倾听,亦希望世人回应,由此开展出主体间的对话与交流。这样,经典作为中国古人所说的“三不朽”之一的名山事业,才会葆有活生生的精神生命(2)。——经典犹如从远方寄出的哲人信札,当你打开阅读时,你得到了一直期盼的信息,但你不要忘了回复:你有心得体会,可能还有不解的疑问,甚至认为值得商榷的观点。作为交往的一方和受益者,你也应当向对方提供有趣的见闻或独到的思考。
如此解读、探究经典文本,才会有伽达默尔所说的解释学的“视界融合”和“解释的循环”。从历史上看,正是这种回应式、问答式的学术思考和研究方式,构成了内容丰富、意味无穷的经典解释史和学术思想史,伽达默尔说人类历史是“效果史”,正是着眼于此。在古代中国,前有五经,后有对五经的注疏和争辩;前有先秦儒家和老庄思想,后有对他们作“解”、发“问”的篇章,如韩非子的《解老》《喻老》、王充的《问孔》《剌孟》;前有屈子的《天问》,后有柳宗元的《天对》;前有《礼记》之“大同”篇,后有康有为之《大同书》,等等。西方的学术思想史,有着更为显著的寓批评、突破和创新于典籍解释之中的特点,西方近代学者伏尔泰的《哲学通信》中的二十五封信,固然是他对所处时代的宗教教派、政治体制、人物思想、文学艺术和风俗习惯的评析论说,但从中既可发现他所承接的前人的思想,更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关于人性、人类知识和社会历史等基本问题的见解(3)。
其次,经典虽属人类思想和学术的典范,却不等于真理大全;经典中的思想和观点也并非晶莹剔透,天衣无缝,而往往包含着复杂的思想因子和不同的致思倾向,甚至有含糊不清的地方、简单武断的论点。所以经典也有局限、盲区,乃至知识上的差错和价值上的偏颇,需要后人既抱着虔诚、虚心的态度,又带着一定的审视、怀疑的眼光加以研读和讨论。中外历史上对典籍名篇给予商榷、质询乃至纠错匡正的事例,俯拾即是。对于经典完全无批判的信从,是盲目的权威崇拜、书本崇拜,这就是历史和现实中的“教条主义”。除了教条主义,还有所谓“原教旨主义”,其实,推崇原典教义的,既有主张率由旧章、否定新政的,也有借回归原典而行拨乱反正、变法改革的。
再次,经典并非只有一类,只说一理;诸经之间,往往由于所本不同,旨趣各异,而形成互相争鸣、往复驳难的局面,彼此贬损的现象亦不鲜见。对于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思想界,后世或不无夸张地称之为“诸子百家”,或较为准确地概括为“十家九流”,总之反映了“道术为天下裂”的思想形势。就各家内部而言,也非铁板一块,而是存在着各种思想、观点的分歧乃至不同的门户;即使基本理念或核心思想上有共识,但涉及对这理念和思想的具体理解,也会大相径庭。在各家各派的发展过程中,由于种种原因,更会产生内部分化乃至分裂的情况,如韩非子对战国时期“儒分为八,墨离为三”的指认。后来儒家内部始终存在着思孟重视心性的一系,与重视外王事功的荀子一系的分野与论争。借助经典的解释和阐发而进行政争,这是中国传统社会政治运作的惯常方式。此外,即使某些经典能够包罗群言,融贯各家,可称为“集大成”之作,其思想的涵盖性、包容性也是有限的,且不可能在思想理论上完全做到不偏不倚、四平八稳——那样就恰恰成了失去思想锋芒和理论深度的芜杂的资料汇编。(www.chuimin.cn)
从以上论述,我们还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由于后人对原有经典的创造性解释、批评与突破,才有了新的经典名作的不断涌现。所以,由原生的经典和次生的经典所构成的思想史、学术史,本身就表明经典的诠释与理论创新,非但不互相排斥,而且属于同一个过程。
由此,我们也不可能因为经典的问题性,就得出经典不必崇敬,过去的经典已然“过时”或“无用”的结论。经典不是自封的,而是后人从比较中得出的评价。经典作为思想的宝藏和智慧的渊薮,主要不在于内容上包罗万象,而在于它作为思想种子的孕育力和理论假设所开启的可能性,使之“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经典,特别是哲学经典的这种生发性、开放性,根本上在于人的生命及其意识和精神活动的自发自由、怀疑和超越,而其作者又往往以象征、隐喻乃至问题的形式展现这一自发、自由的本原,追寻智慧、开示道理。而经典的不足与缺失,则多半反映的是人类自身的弱点和有限性,是文化和文明“与生俱来”的矛盾与弊端,是语言和认识既“显”又“隐”的悖论式功能。由此导致经典在开显中也会“遮蔽”,澄明中也有“晦暗”的问题。因而,如果读经典不善思考,不加辨识,尽“信”经典,则必定陷入莫知去向的自我矛盾状态。孟子当年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他指的是作为经典的《尚书》。后人面对各有所本、宗旨不同的诸经、群经,更要在理解的基础上给予批判性地审视分析,进得去出得来。这就是古人做学问要求“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道理。否则,我们充其量只能匍匐于经典之下作书虫书袋。所以,关于古代经典的解释,有一个纵向的古今对话和辩析的问题,对于其他民族的经典,则有一个横向的中外对话和辩析的问题。
笔者之所以说研究解释经典,是每代人必修的功课,却非做学问的充分条件,还特别在于,对经典的诠释有一个重要的,然而却容易被人们忽略的“限度问题”。如果我们旨在寻绎经典的永恒意义,发掘经典的思想可能性,借以理解人类的基本境遇,获得智慧的启示,那么,这样的解读和阐发,从原则上说是不存在界限的。由此,我们还不难发现各学派甚至各民族的经典多有相通和一致之处。但是,如果我们旨在弄清各种经典的原义,包括它的“义理、考据、辞章”等不同层面,或者现代所谓“立场、观点和方法”,那么,对经典的解释就会有一个限度,这个限度就是该经典本身特定的时代语境、前提预设、思维坐标、认识框架以及由此所给出的“意义域”,此即经典的理论规定性。在这一意义域或规定性之内,对于经典的解读和阐释,用中国现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的说法,就是“照着讲”。
而超出这一限度或规定性,又自以为是忠实于经典的解释,那就成了“过度诠释”。过度诠释的问题在于非法地超越文本的意义域或规定性,并势必造成消除各种经典之间——同时也是古今中外之间——的思想界限和理论差异的问题,将一切都归于无差别的混沌或同一状态。只要我们不赞成将儒家经典解释得如同道家或法家,不赞成从古代经典中直接引申出现代社会的政经制度,我们就必须承认所有经典自身的规定性,谨守解释的分际与限度。如果基于“疏可破注”,就进而推出“注可破经”,那么,这种“注解”就不再是“训诂”、“正义”意义上的原典之解释,而成了“借题发挥”或“重起炉灶”式的新的理论创作了。如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经由阐发今文经学的“微言大意”,宣扬“通三统”“张三世”之说,以“托古改制”为“维新变法”扫除思想障碍。其抑制王权、主张民权的思想,实则是对西方资产阶级政治理论与制度的直接借鉴,是对传统儒学的一大突破。所以,即使康有为认定他的主张就是孔子当年之所思所为,他从孔子“大同”理想和三代因革思想中找到的“根据”也并不充分。他对孔子思想的诠释,从正面说是重构再造,从负面说就成了“过度诠释”,因而才遭到顽固派甚至同样主张“中体西用”的张之洞等人的攻击。
至于康氏的《大同书》和谭嗣同的《仁学》,更称得上思想理论的“综合创新”,因为这两部著作不是简单地传承儒家仁道基因,而是以西方近代理念和近代文明为主要资源和价值尺度,所构造出来的宣扬“自由平等”的理论体系,虽然有空想的成分,并带有传统儒者“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道德推论的特点。后人曾称许康有为的思想创造“无所依傍”,撇开具体事实的争议,这指的不是他必须利用的思想理论资源和各种论点,而是他自己提出的具有“范式”意义的本体性概念和理论框架,由此概念和框架,他才能重新整合各种资源和论点,系统地提出一种新的理论——正是从这里,我们看到借助经典进行理论创新,反过来又超越传统经典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原则上,这也就是冯友兰先生所说的“接着讲”。
冯友兰先生关于“照着讲”与“接着讲”的区分,非常有利于我们进一步弄清经典注解和理论创新的关系。下面,我们特予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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