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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文化论丛:再认识姚燮

【摘要】:从《洋烟考述》谈对姚燮的再认识袁慧一、姚燮及其所处的时代背景姚燮,字梅伯,号复庄,又号大梅山民、野桥、疏影词史、复翁、二石生等,镇海人。北仑区《名人档案》则云:“姚燮为北仑小港姚张村姚家斗人,出生于镇海城关谢家塘。”情辞悲愤激昂,成为浙东抗英斗争的不朽史诗。任渭长的画,由于姚燮的鉴赏赞誉而更享盛名。纵观姚燮一生,少年成才,在文学艺术和学术研究上均有卓越建树。

从《洋烟考述》谈对姚燮的再认识

袁 慧

一、姚燮及其所处的时代背景

姚燮(1805—1864),字梅伯,号复庄,又号大梅山民、野桥、疏影词史、复翁、二石生等,镇海人。

《镇海县志·人物·传略》(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4年11月第1版)称:“崇邱乡人,生于城关谢家塘。”北仑区《名人档案》则云:“姚燮为北仑小港姚张村姚家斗人,出生于镇海城关谢家塘。”其实两者并无实质性矛盾,北仑地处镇海江以南地带(甬江口之东南),后因宁波市区扩展,镇海撤县并市,分设镇海、北仑两区,均成为宁波市直辖区之一。

姚燮一生勤读博学,诸凡经传子史、道藏释典、稗史杂家,无不观览;诗文、书画、戏曲、音韵、小说评点均有深厚造诣。(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寓贤纪略》记载:“公车北上,公卿争与之游,名益藉藉。大学士阮元以其词如白石姜夔,画如煮石山农王冕,赠号‘二石生’。”

道光十四年(1834)乡试中举,入京会试,数次均未中式。由于科举屡挫,乃绝意仕进。此时家境又复困苦,终年为生计奔波。在京师期间,一度担任过位卑品低的中书舍人。明清际,内阁中书科设有中书舍人一职,职责仅为缮写文书;亦有在史馆从事抄写工作的。尽管职位不高,但接触档案资料的机会较多。

鸦片战争期间,镇海、宁波相继陷落,乡土沦亡,国家危殆,亲友罹劫,姚燮挈妇将雏,奔走流离,历尽颠沛,写下不少揭露侵略军暴行、投降派丑态,以及歌颂抗战英烈、反映人民苦难、揭示鸦片战争前后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诗篇。情辞悲愤激昂,成为浙东抗英斗争的不朽史诗。1842年,先生迁居鄞县之鄞江桥(《鄞县通志》称光谿,其地也),与朱立淇同纂《四明它山图经》。后移居城中心鉴桥南(《鄞县通志》作“寓郡城之甘谿”,即今苍水街与解放北路交会处,旧有小河,称甘谿)。不久病剧,“借寓城北玉清道院”,闭户休养五月有馀,病愈后因自号“复庄”。

晚期流寓杭、苏、京、沪等地(在沪上居住较久),以鬻画、售字、撰文维持生计,吟有“寒衣在典不可赎,赤手思炊米无宿”等写实诗句。燮结交极广,手头稍宽,即流连吟咏,征歌游宴;囊中羞涩,即闭户作画。其画仕女、花卉、翎毛多出上品,意境奇特,尤精墨梅,款篆“还我原姿”、“方寸千里”,市人争购之。人称“大楳(梅)先生”。咸丰三年(1853),离沪返乡,在小浃江北浒(今属北仑区)葺修息游园,在此潜心著述并继续从事书画创作。1860年,太平军迫近甬地,先生避至象山,与欧景辰兄弟及王莳兰等组织红犀馆诗社,被推为诗社祭酒。

先生为人和易亲近,对后学循循善诱。鄞人董沛、郭传璞等均曾师事先生学习经史,后皆成浙东名家;郭巨(今北仑区郭巨镇)余贤治从先生学画梅,得其亲传,自号“瘦梅子”、“小梅”,以示崇仰之深。任渭长的画,由于姚燮的鉴赏赞誉而更享盛名。任渭长也曾住大梅山馆作画,画了一百多幅《姚燮诗意图》。

晚年致力戏曲小说,又雅好音乐,精通音律,能自谱曲,著有《退红衫》、《梅心雪》、《苦海航》等传奇多种,并撰有《今乐考证》十三卷;编纂有《今乐府选》五百卷。该二书在中国戏曲史和剧目著录上具有特殊重要的地位。燮又以“大某山民”署名,评点《红楼梦》,为清代著名红学评点家之一。他盛赞“雪芹曹氏以函古盖今之学,撰空前绝后之书”。一生勤于著述,卒前数日,尚在编辑《蛟川诗系》,撰《蛟川先正小传》。遗著有《疏影楼词》、《复庄诗问》、《复庄骈骊文榷》等四十馀种。《清史稿·文苑传》赞其诗“苍凉抑塞,逼近少陵,骈体文亦沈博绝丽”。先生诗文、书画“流落半天下”。在旧居“东冈别墅大梅山馆中,藏书万卷。今亦散落各处”(1994年出版《镇海县志》第二十八编《人物》P875—876)。墓在崇邱剡岙泗洲寺后。

纵观姚燮一生,少年成才,在文学艺术和学术研究上均有卓越建树。然而,他最值得称道的成就,就是为后人留下了篇幅众多的反映民间疾苦以及外敌入侵带来的严重祸患的诗作与论著(包括搜集辑录的资料),揭露、鞭挞了封建专制王朝的腐败无能,殖民主义侵略者蚕食中国贪得无厌的豺狼本性。姚燮生活的年代,正值大清帝国从表面繁荣兴盛走向衰落的转折点,也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姚燮亲历第一次和第二次鸦片战争,深知国家存亡危急,同胞备受欺凌,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现实处境;又经历过太平天国战争,感受至深。他与当时坚决主张禁烟、敢于抗强御侮、思想进步的名流,如林则徐(1785—1850)、黄爵滋(1793—1853)、龚自珍(1792—1841)、魏源(1794—1857)等,基本上属于同一代人物(年齿差距在一二十岁之内)。他了解的情况,多为亲历亲见和来自民间的第一手资料,可信度高。他的功名职位虽不及林、黄、龚、魏诸家,然而位卑未敢忘忧国,同样怀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抱负,又服膺梨洲先生倡导的民本思想,“臣民之责,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明夷待访录·原臣》)。故能尽己之力,发挥文学艺术和史学方面专长,操如椽之笔,奋起投入战斗,为迭经战乱、饱经忧患的底层民众“鼓”与“呼”。

笔者认为对姚燮的评价,可归纳为十六个字:爱国诗人,南画宗师(姚燮的作品,以诗意入画境,以画境传诗意,独具意趣,别开生面,为南派画坛之珍品,被众弟子尊为“南画宗师”),词曲名家,史坛异军(浙东史学的一匹异军突起的“黑马”)。再补充申述一个自己的观点:甬人素有“儒商并重、重儒而不轻商”的人文传统。甬人课督子弟勤学苦读,谋求学而优则仕;万一科场受挫,则仿效陶朱,移志货殖。甬商勤奋俭朴,诚信昭然,并善于开拓创业,敢为人先。他们藉滨海渔盐之利,港口舟楫之便,造船事业历史悠久,(张道渊在1933年第3卷第9期《国风》杂志上发表的《宁波市在国际通商史上之地位》一文考证:“于越所献之舟,乃是构造较常舟完备伟大之海船也,其船当造于宁波。”)商通万国,贸易鼎盛,商埠繁荣,“宁波帮”迹遍全球,闻名遐迩。达则身居庙堂,兼利天下;不遇于时则另辟蹊径,改业从商,而致富之后仍不忘兴教办学,助桑梓莘莘学子成器成材。姚燮虽未直接投身商贸,然在通衢大埠卖字鬻画,习以为常,说明其商品意识与理财观念还是不缺的,这也是浙东文人传统特色之一吧。

二、《洋烟考述》的内容特色及史料价值

对于姚燮的著作,包括诗篇、乐府、词曲、音律、小说评论等,近代以来,已有多人做过论述研究;然而对他在史学方面的建树,却很少有人道及。

其真正原因之一是该书从未梓印,亦无任何钞本流传,仅此一份手稿,即朱酂卿先生原藏、今归天一阁者。笔者查阅《全国善本书目录》及王重民撰《中国善本书提要》等著录,均没有提到别的图书馆亦藏有同样的稿本或钞本,因此可以肯定,此稿本乃是海内外唯一之本,其学术价值和文献文物价值之重要,是不言而喻的。

本书系姚燮亲笔缮写,共八卷,约六万言(图一)。半页十一行,行二十三字。左右双栏。稿纸为安徽宣纸。版心印有黑白相间的花鱼尾,注明卷数及页码,末端镌有“上湖草堂”字样(此四字预印在专用稿纸上)。版框13×18.5厘米。内文以行楷书写,端正清晰,笔法俊逸,劲力内涵,刚柔相济,一气呵成。姚燮习惯以带有锋芒棱角的笔画起笔,此稿书法意韵与他平时风格吻合。稿本经精心校对,很少有讹字、衍字与脱漏;偶有笔误,改正时先用细淡墨痕作小圆圈勾画,旁注清晰的改正字样,很难发现有浓墨重抹的痕迹。我馆藏有梅伯书画作品多件,经参照核对,确认是姚燮手笔。每卷之首,均自题“息游园稿本”字样,可见此稿是他绝意仕进之后,退居故里潜心著述,亲笔缮写而成的。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稿本上端空白处,有先生亲笔题写的补充或注释十馀处,更增添其学术价值,并进一步证实此乃姚燮手稿无疑。

图一 《洋烟考述》封面

此稿每卷卷首,均钤有“萧山朱鼎煦所藏书籍”朱文印及“五十以后藏”白文印,亦有钤“鼎煦”、“萧山朱氏”、“别宥斋”等方形白文章。封面题签“《洋烟考述》八卷,别宥秘笈”,为酂翁手笔。

细细体会《洋烟考述》的内容特色,笔者认为至少可归纳为以下五个方面:

其一,材料完备,内容集中,分类明确,查阅方便

无论一般读者还是专业研究者,需要这方面资料作参考时,大体上都能在本书中各取所需,无须再煞费苦心旁搜穷索。如大臣们关于禁烟的奏议,皇帝御批,以及由此而制订的禁烟律法,包括章程与条例(习称“律例”),在第一卷《恭述圣谕律宪》、第五卷《筹办查禁疏请事略》中,基本上能一览无遗。

卷一内,最早收录的为嘉庆二十年三月二十三日(1815年5月2日)根据御史蒋攸铦奏议而制定的《查禁鸦片烟章程》,以及准予颁行的上谕。接着有道光三年八月(1823年9月),旗员大臣明山的奏章,道光皇帝即时批准的谕旨:“著该督抚严饬该管文武,在关津隘口留心查办,并令地方官实力稽查。如本省私种罂粟花采熬鸦片及开设烟馆,即严拿究办,不得假手书役,致滋索扰。其置食鸦片,无论官幕、营弁、兵丁,一经拿获,照例惩办。至地方官拿获(吸食烟土者),量予鼓励;不行查拿者,酌加处分……”而最引人注目和最具代表性的则是鸿胪寺卿黄爵滋的几次奏折(图二)。

图二 《洋烟考述》卷一

黄爵滋是力主禁烟的名臣之一,与林则徐齐名。进士出身,历任御史、鸿胪寺卿、大理寺少卿、通政司使、刑部侍郎等显职。道光十八年(1838),向皇帝力奏《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疏》,痛斥驰禁论者,力言若不“堵塞漏卮”、雷厉风行实行严禁,则必将“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随后又提出了“必先重治吸食者”的坚决禁烟主张,对业已上瘾的烟民,准给一年期限勒令戒烟,若一年以后仍然吸食,即为不守法之乱民,当置之重刑。奏疏呈上后,道光帝(旻宁)赞其“非汝痛发其端,谁肯如此说话”,遂委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东查禁鸦片。

鸦片之流入中国,最早肇自南宋,明代后期(万历至崇祯年间)逐渐增多,至清乾嘉间,进一步有所发展,至道光年代,更一发不可收拾,呈现燎原之势。对于禁止鸦片(烟土)走私流入,加强巡海缉私与关卡严查至关重要。惩处烟贩、烟馆以及贪贿卖放之官员、胥役、兵弁等,早有律法明文规定,只是前订律例往往失之偏宽,跟不上形势的发展,需要不时修订,加强禁烟力度,方能奏效。如道光十九年(1839)颁发的《禁鸦片新例》,共有三十九条,较《旧例》条文增四倍以上(《旧例》九条,在卷一中亦有全文收录),处罚力度亦随之加强。因篇幅有限,仅录《新例》第一至第五条,以资说明。

——沿海奸徒开设窑口,勾通外夷,潜买鸦片烟土入口,囤积发卖图利,一经审实,首犯拟斩立决,恭请王命,先行正法,仍传首海口地方悬竿示众;为从同谋及接引护送之犯,并知情船户,均拟绞监候。该管各员知情者,革职;失察者,降级、罚俸有差。

——海口员弁兵丁,受贿故纵,拟绞立决;其未经得贿徇纵者,发新疆地方,系官弁充当苦差,兵丁为奴。如讯不情实,系失于觉察者,兵丁杖一百,徒三年;文武员弁、关督等有失察者,降级有差。

——开设窑口并合伙兴贩者,以造意者为首,馀俱从论。

——沿海奸徒,寄存夷船烟土者,照开设窑口从犯治罪。其寻常兴贩烟土案内,究出知情受寄之犯,减首犯一等治罪。(www.chuimin.cn)

——得财卖放鸦片烟土案犯之官役人等,与本犯一体治罪;赃重者,计赃,以枉法从重论。吏部查拏获兴贩及吸食之犯,如有吏役人等得财卖放,照该犯罪律轻重,失察之该官降级罚俸有差。本书卷五载有《林文忠公疏略》、两广总督林文忠公《粤中通商事宜疏》及道光二十二年(1842)靖逆将军奕山奏疏等,内容涉及与贩卖洋烟(鸦片)主谋者英吉利外交、贸易、海关监管等交涉斗争过程,亦值得重视。如《粤中通商事宜疏》这份奏疏,分析对当时的错综复杂国际形势,揭露夷人故意将贩卖害人之鸦片走私与正当通商贸易混为一谈的惯施伎俩。林则徐在痛陈利弊之后,认为必须澄清种种糊涂观念,洞悉夷情,坚决彻底实行严禁,并加强沿海防范,以“上崇国体,下慑夷情”。

其二,广采博闻,中外兼收,视域宽广,内容翔实

凡国内外新闻媒体报道,诸如《澳门月报》、《米利坚报》、《福州夷报》、西刻《中外新报》(香港第一份中文报纸,教会主办,1858年创刊,由当时的香港《孖刺西报》印刷出版。最早的主持人有黄胜、伍廷芳)等,本书均有较详尽的摘录转载;并引用不少个人著作,如《俄罗斯与印度构兵记》、《梁兆壬随笔》(《两般秋雨庵随笔》),俞礼初(正燮)《癸巳类稿》等,不下数十种。

因内容繁多,仅摘录个别章节作举例(括号内为笔者所注)。

西南海之亚非利加边地(今印度洋沿海地区),若孟迈(今译孟买)、孟搭拉(今译马德拉斯。1801年英国统治印度南部,马德拉斯成为商业和行政中心。今为印度工业中心之一),皆英国属藩。南海之新加坡、新埔、美洛居(中世纪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古国,以盛产香料闻名)、三佛齐(即室利佛逝国,亦是中世纪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古国之一),皆其分岛。孟搭拉产大土,孟迈产小土(大烟土与小烟土的简称,指未经熬制的鸦片即鸦片烟的半成品);英国不产鸦片,亦不食鸦片,而坐收鸦片之利。

孟搭拉即孟加腊,或作明绞劳,《海录》(清杨炳南著。书中介绍船员们前往东南亚、欧美各国的见闻,是第一部中国人以亲见亲闻叙述外国情况的著作)作明呀喇,英吉利所辖地。周围数千里,西南诸番一大都会也。其所产鸦片有二种:一曰“公斑”,或作“公班”,皮色黑,最上;一名“巴巴第古喇”,色赤,稍次之,皆中华人所谓“乌土”也。皆出其属邑,地名叭旦拏,亦作八拿叭地古喇,或叭地古喇。徐氏《瀛环志略》(该书为近代系统介绍世界史地知识的名著。作者徐继畬,对亚洲、欧洲和北美洲的介绍颇详,对南美洲、大洋洲和非洲也都有所记述。他还在书中对欧美民主政治制度作了比较系统的叙述)云:“孟加拉辖三部:西北曰‘巴哈乐即拿’,为米图之麦哈尔,其地多种罂粟;又曰缅甸之西,两藏(西藏分为前藏和后藏,习称“两藏”。前藏辖拉萨、昌都等城市及周边地区,后藏辖日喀则及整个藏西北地区。历史上前藏为达赖统治的地盘,后藏为班禅统治的地盘)之西南,曰‘五印度’,即汉时之‘身毒国’。”(《史记·大宛传》:当时称印度为身毒【梵文Sindhu译音】)。《山海经》记载:“西方有天毒国。”《汉书》记载:“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天竺国一名身毒。”)除西北界沙碛外,多沃土,宜五谷,宜棉花,宜罂粟花。乾隆十七年(1752),英人以大兵攻其东印度之孟加拉,灭其地,属为藩国,由是渐并诸部落,得五印度全土,归英辖者十之七焉。粤商回述曰:“孟阿(加)拉地宜种植,其鸦片烟四季种收,周流不息。”魏氏(魏源)《海国图志》曰:“孟阿腊(即孟加拉)东印度部落,设有鸦片公司,凡巴达那默那出产鸦片,均归入公司,由公司发售出口明呀剌海国。《闻见录》作珉呀。”(《海国闻见录》作者陈伦炯,凡南洋濒海各国远若明呀剌、曼哒喇萨、孟买等国,近若吉兰丹、丁加罗、柔佛、乌土国,以及海中三佛齐、葛留巴等,风土人情、物产等均有记述。)

其出曼达萨拉者亦有二种:一名金花红,为上;一名油红,次之。按曼达拉萨,或作马搭剌,一作马达拉斯大,《瀛环志略》(清徐继畬著)作麻打拉萨,孟加拉西南地,《海国图志》作厘加那特,领小部落二十有一。居斯土者,为雪那里种类。《海录》云:“在明呀剌西南,由葛里沿海陆行约二十馀日,产鸦片。”

印度西界曰孟买,粤东称为港脚;其东北曰根的士,即米图之甘勒士,界内有埔拿城,本马拉他之都城,米图作马卢洼,一作马卢袜。嘉庆年间,英人灭之。其地产鸦片甚多。按孟买,一作孟迈,本新的亚三部落之一。其首城名疴日音,为鸦片总聚之地,每年运出二万馀箱。《海国图志》曰:“英夷市埠曰曼达萨拉,曰孟买,皆产鸦片烟,与孟加腊埒,各国不得代分其利。”又云:“麻尔洼产鸦片,中国谓之‘白皮’。”

当时本国民众新闻渠道闭塞,无法获知国内外时事讯息,读姚燮《洋烟考述》,对于鸦片烟的流入与不断扩展的过程,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启发国人认识其为害之烈,禁绝烟毒之刻不容缓。

其三,警世揭弊,忆痛汲训,指人迷津,发人猛省

笔者掩卷沉思,深感梅伯先生既有一颗赤忱爱国之心,复有深眷黎元拳拳之情。先生用心良苦,收集众多事例,辑录大量资料,条分缕析,痛陈吸食鸦片之无穷祸害。他从产地源头说起,阐明鸦片流入中国之途径与方法,指出该物虽有医药上暂时镇痛、止咳、止泻、提神等功效,若一旦染上成瘾,犹如疽之附骨,去之极难,终至耸肩鹤背,形销骨立,家无宿粮,妻儿号寒,父母弃养,倾家荡产。吸食者本人则混迹烟场,任人冷讽热嘲,乞讨烟屎残渣,艰难度日,一副非人非鬼模样。直至油枯灯尽,一命呜呼,草殓荒冢,任人唾骂。他还痛切地指出,在通商夷国中,英吉利为最强,该国政府以贸易为手段,将大量烟膏初制品源源不绝输入中国,中国的白银、银元则无休止地汩汩外流,而英国本身则是禁止国人吸食鸦片的。细想一下,侵略者罪恶用心,不就昭然若揭吗?

图三 《洋烟考述》卷六

本书卷二《述原委、产制》、卷四《述入中国市贩流弊》、卷六《述私议》、卷七《述诸家劝戒文辞》等,均选载有关内容,促人猛省。

本书中收录大量资料表明,以英吉利为首的西方殖民国家,一边利用南亚、中东等殖民地种植鸦片之原料罂粟,一边输出半成品烟土,以中国为最大买家,无穷无尽榨取大量钱财和物资,同时又毒害中国人民,使不少人变成积弱无能的“东亚病夫”,实在令人揪心(图三)!本书中详列自嘉庆元年至道光二十二年(1796—1842),共运进中国之鸦片计三十三万六千又七十箱,每箱银五百圆,共银一十六千八百零三万八千五百圆,皆非现银不以货易者。合众国人(合众国即花旗——姚燮原注)培端(彼得)云:“二十三年至二十六年(1823—1826),约进九万箱有奇;二十七年进四万一千箱;二十八、二十九年进九万九千箱。”三十年至咸丰二年(1830—1853),虽无确数,然每年亦约五万五千箱之数,则三岁之中,又得十六万五千箱,每箱之银不下数百圆,皆为西人捆载出外洋(而)去矣。要之,烟土之进,每岁加增,则中国之银即逐时减少,吾未识减至完尽复将何以为国?有此,斯世者能不于此猛省欤!

其四,博采遗闻轶事,反映民俗民风

本书第七卷《诸家劝戒文》,劝说上瘾诸君,应从速痛下决心,戒绝烟瘾,走出苦海,回头是岸。文中历数鸦片为害之深重,戒烟过程之艰难,必须狠下超乎寻常的大决心,方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卷中采集了很多正反两方面的例子,棒喝劝说上瘾者愈早戒绝愈好。可是,从民间中搜集来的故事,有真人现身说法的,亦有离奇失实的,其中有的还夹杂着某些迷信成分,把鸦片鬼死后的阴魂不散,刻画得活灵活现。这在当时民智未开的封建社会里,是难以完全避免的。

本书第三卷有《述风习器具》一篇,对民间吸食鸦片器具描述甚详。所谓吸食鸦片之器具,习称烟具,包括烟灯、烟枪、烟扦、烟盒等,其制作工艺及功能大有讲究,书中以专章叙之。

尤其是本书中有几处对当时宁波城内烟馆分布等情况、吸烟情状的叙述,较为具体详尽,为研究地方史及民俗学者,提供不少第一手资料,今摘录如下:

吾郡有东渡门至西门一直大街,约三里馀,其街旁小巷多住□家,向之售烟膏觅利者,不过三四十所,十年以来,增至四百馀家矣。每家自辰刻至四更馀,彼往此来,有日以百人左右计者,则上引私吸之人,其数殊不容计。若吾邑自大南门外,南至江口(指三江口),东至东门,西至白家铺,周围不及三里,而业此者六百馀家;南门内东城根,不过百馀烟灶,一年之内,业此者已有六七家。其他郡邑,准此以例推之,诚有不可胜诘者。

嘉庆年间,宁波之吸雅烟者不过千百人中之数人,其时鸦烟未入浙江,仅有私贩广东客于年中来甬须一二次吸食者,需日用若干,先将银饼交客者,客到广东,照各人所需之数售好(应是“买好”),仍赴甬江,照单散分,且甚秘密。至道光年中,受此毒者,已有百人中五六人之数;至于今者,不吸者十人中不过五六人耳。而烟箱之入浙口,遂等于嘉庆间之粤矣。

吾邑江北村某既贫,无力吸烟,向所识乞灰,日吞之。久之,其人死,以薄棺殓置丛中。不半载,棺崩裂,骨外露,有见者生恻隐心,拟收埋之,启其骨,见中有黑屑一堆,皆烟灰与烟壳也,盖吞积藏府(腑)所未化者,计可一畚。故有谓无力吸烟而吞灰过引,必须将灰过淋,斯吞之不致受内积之病。亦有乞淋头过引者。淋头俗呼龙头,盖淋烟后火泥脚也,取去淘制为水,以至竹签、针、菜诸物,搀熬为膏食之。噫,亦苦海矣!

对于烟馆之内幕,烟客之构成,烟具之种类,制造之精巧,烟膏煎制之技术,烟土烟膏充分利用之窍门,染毒上瘾之过程,吸毒上瘾者之种种丑态等,稿中均有淋漓尽致的描述。总之,归根到底说明一点:吸毒使人变鬼,彻底戒毒方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其五,循循善诱,坚断烟之志;授人良方,奏戒毒实效

本书最后一个特点是,姚燮始终坚持以人为本、治病救人的指导思想。对于交友不慎、意志薄弱、误入歧途吸食鸦片成瘾者,哀其不幸,痛其不悟,然不若世俗之人,一味责备,甚至冷讽热嘲,幸灾乐祸,而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导之以方,冀其迷途知返。又千方百计,搜求解烟良方,指点上瘾者走出误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先生真可谓煞费苦心,尽责尽力矣。这些均可以从卷八《述断引方药》中察觉出来。

他收集和推荐的戒烟良方,是经过慎重选择的。一是合乎《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经典医籍的医道和药理;二是用循序渐减排毒之法,辅以温补固元,只要持之以恒,定能奏效;三是尤重行之有效的验方,如粤东名医汪质庵,他本身亦有吸食鸦片历史,以后痛下决心戒绝烟瘾,其所用之方当然更富于实效。

姚燮存仁者之心,有贤者之怀,智者之才,编撰这样一部匡时济世的著作,不仅在当时可以发挥作用,对后人研究中国近代史和探究乡邦文献者,亦大有裨益。

附注:

关于本书参考用书说明:本文的主要依据是姚燮手稿本《洋烟考述》原文,其次是中华书局1977年12月初版、由赵尔巽等编撰的《清史稿》。《洋烟考述》提到的许多人物,如蒋攸铦在《清史稿》卷三六六(列传一五三),林则徐在卷三六九(列传一五六),奕山在卷三七三(列传一六〇),黄爵滋在卷三七八(列传一六五),魏源在卷四八六(列传二七三,即“文苑”三)等。此外,用得比较多的是方志与一些常用工具书,如光绪《鄞县志》,民国《鄞县通志》,改革开放之后编纂出版的《宁波市志》、《鄞县志》、《镇海县志》等。至于工具书,除《辞海》等以外,还有《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全国古籍善本书目》、《中国善本书提要》(均系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等。为使阅读方便起见,笔者即在原文之后,以括号加注形式加以注明,因此不再另立“参考书目”,请谅鉴。

(作者单位:天一阁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