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艳丰：高粱秆中的奇巧天地

2024-10-24 百科知识版权反馈

【摘要】：河北廊坊永清县徐艳丰，为国家级非遗永清扎刻传承人，他能将寻常可见、乡野用来烧火做饭的高粱秆，做出精美绝伦的古建筑模型，它们被学术界称为“东方构成学典范”。故宫角楼与蝈蝈笼徐艳丰的传奇故事，始于1962年夏天，那一年他11岁。徐艳丰看到了，就用高粱秸秆照着灯笼的样式，做了个大灯笼。也是机缘巧合，就在徐艳丰为原料苦恼之际，村里生产队从东北调来大头高粱，与当地的黄高粱杂交。

河北廊坊永清县徐艳丰，为国家级非遗永清扎刻传承人，他能将寻常可见、乡野用来烧火做饭的高粱秆，做出精美绝伦的古建筑模型，它们被学术界称为“东方构成学典范”。

撰文/孟繁勇摄影/金建辉

深圳市文博宫（前）与梦乡楼（自命名）扎刻模型。

从北京永定门长途汽车站前往河北廊坊永清县，沿高速公路行驶，一路可见草绿花开，正是春意盎然。我们前去拜访徐艳丰，提起他来，也是当地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本为地道的农民，祖上为木匠，精于古建，自小受此熏陶。

徐不识字，却是国家级非遗永清扎刻传承人，将寻常可见、乡野用来烧火做饭的高粱秆，做出精美绝伦的古建筑模型，它们被学术界称为“东方构成学典范”，更为国内外多家美术馆、博物馆收藏。

一直以来，我总是有一个观点，民间艺人的绝技，很多时候并不为外界所知。他们往往隐于乡村，用一生来将手艺精磨。到达目的地，当我见到徐艳丰的那一时刻，眼前的这位花甲老人，寻常普通。但当他将我引至扎刻的作品前，那一件件结构繁复、巧夺天工般的仿古建筑出现在眼前，不免使人叹为观止。徐艳丰说：“别人说我是传奇，其实，他们不知道，如果你用一生去钻研一件事，你也会成为传奇。”

湖北省武汉市黄鹤楼扎刻模型局部。

山西省万荣县飞云楼扎刻模型局部。

故宫角楼与蝈蝈笼

徐艳丰的传奇故事，始于1962年夏天，那一年他11岁。有一天，他和同村的小伙伴一起去地里打猪菜，路过一个菜园子时，听到蝈蝈叫。两个人跑过去看，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蝈蝈笼。看菜园子的人高善福，见他们围着瞧得欢，就问了一声：“你们俩喜欢吗？”徐点了点头。高善福笑着说：“既然喜欢，那就送给你吧。”连笼子带蝈蝈都给他了。

拿着蝈蝈笼，徐艳丰越看越喜欢，觉得蝈蝈笼太有意思了，就想照着做一个。永清当地高粱秸秆多，徐就地取材，依样画葫芦比照着做。第一个没成功，他翻来覆去看失败的笼子，琢磨为什么做不成。最终发现，高粱秆挖的槽太大，两根高粱秸秆一咬就散。找到了原因，做第二个就成了。

自此之后，徐艳丰看到什么有意思的玩艺儿，就想着怎么拿高粱秸秆去做一个。河北农村，过年之时，街头集市皆有卖年画、灯笼等习俗，买回家去，年画贴墙上，小孩子们拿着灯笼玩耍。徐艳丰看到了，就用高粱秸秆照着灯笼的样式，做了个大灯笼。

不仅如此，徐艳丰还将灯笼的四角形，改为六角形。灯笼做好了，见到的人都夸。徐的二爷爷也看到了，见徐喜欢做，就告诉他一个故事。明朝皇帝朱元璋，决定将皇都从南京迁都至北京，在北京大兴土木修建紫禁城，并在四角各建一个角楼。皇帝规定，角楼必须是九根梁、十八根柱子、七十二条脊。但是，皇帝所说，谁也未曾见过，工匠愁得夜夜难眠。

有一天，工匠外出，在街头遇到一个老头，拎着一个蝈蝈笼，造型奇特。工匠请老人留步，拿过笼子一看，见是用秸秆扎成的多层蝈蝈笼。受此启发，回去便琢磨出紫禁城角楼的样子，并烫出纸浆做出样型，皇帝一见心喜，这便是如今故宫角楼的模样。

二爷爷所讲的故事，正是非遗永清扎刻的历史，初始便由蝈蝈笼而来，至精仿古建筑模型，直至到扎刻的演变。何谓扎刻？徐艳丰告诉我，“扎刻”的“扎”，指用“六柱锁扣”完成的各种结构，“刻”是刻画的意思，泛指秸秆编结时的开槽和挖槽。制作过程中，要用锥子扎眼，竹签固定，彼此咬合，两者结合，便为扎刻。

徐艳丰听了二爷爷的故事，觉得很耐听，此后便开始琢磨古代建筑，他的唯一来源，便是看到的各种有关古建的年画。先尝试着做小凉亭，再做大的楼阁，慢慢地越做越好，最后他竟然做了一个天安门模型。

谈起这件事，徐艳丰很得意，那时他才14岁。农村时有电影放映队来，晚上看电影时，他看到毛主席在天安门上的画面，就寻思是否能做个天安门的城楼？但电影中的画面，一晃而过，印象不深。于是，徐艳丰跟着放映队跑了七个村子，看了七遍电影。但还是对天安门的细节不甚了了。

心怀遗憾，徐艳丰仍然对做天安门模型念念不忘。过了一段时间，临近春节时，村大队为家里送来年画，送到徐家的年画上，画的正是天安门城楼。他一看高兴极了，随后量好比例尺寸，前后耗费三年七个月的时间，用高粱秸秆做出一座天安门的模型。上城楼，下城墙，金水桥，左右华表。当时的河北省与日本长野是友好城市，此天安门模型，作为河北的文化交流礼物，送给日本长野县了，现仍在日本保存。

京故宫角楼扎刻模型局部。

徐艳丰与他的扎刻模型。

用高粱杆制作的扎刻零部件。

高粱秸秆的秘密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的手艺活儿，被当作礼物送到日本，徐艳丰在当地成了名人。受此激励，此后，徐更是倾心于扎刻技艺钻研。

乡野常见的高粱秸秆，如何结合并构成古建筑的各种形式？实际上采用的类似宋代营造法中的木制榫卯结构，不用胶粘，自然咬合，这也是扎刻最为独特之处。看似简单，却涉及几何学、物理学、力学、建筑学等相关知识。(www.chuimin.cn)

举例而言，在制作扎刻架制方面，便包括以立柱和横梁组合成各种形式的梁架，并使建筑物上部荷载经由梁架、立柱传递至基础。而墙壁只起围护、分隔的作用、不承受荷载，精妙的力学结构，令行家也赞叹不己。

扎刻以古代建筑为师，无论单体建筑规模大小，其外观轮廓均由阶基、屋身、屋顶部分组成。扎刻模型正是由阶基承托着整座房屋，立在阶基上的是屋身，由柱额作骨架，其间安装门窗隔扇。上面则是用结构屋架造成的屋顶，屋面做成柔和雅致的曲线，四周均伸展出屋身以外，其上覆盖着瓦。尤其是屋顶造型，更容纳古建经典的庆殿顶、歇山顶、卷棚顶、悬山顶、攒尖顶等多种形式，每种形式又有单檐、重檐之分，进而又可组合成更多的样式，实是工巧至极。

如此精巧之作，对于原料的选择自是严苛。徐艳丰拿起一根仅有一毫米细的高粱秸杆递给我，果然弹性有佳，与寻常秸杆不同。询问之下，才知道这竟然是徐艳丰特意培育出来专作扎刻原料之用的。

扎刻做工细密，当地所产黄高粱，因秸秆质地较软，无法使用。而红高粱秸秆材质较硬，但在使用时，徐艳丰发现红高粱秸杆多长斑点，在选择原料之时，需注意将有斑点的秸秆去除。如此一来，往往需从大量的秸秆中取材，耗时费力。

也是机缘巧合，就在徐艳丰为原料苦恼之际，村里生产队从东北调来大头高粱，与当地的黄高粱杂交。受此启发，徐艳丰想，能否自己来选择合适的高粱品种杂交，以产出扎刻制作所需要的原材料？

徐艳丰告诉我说，现在他使用的所有扎刻所需原材料，均是他自己经过多次实验之后，确定的高粱品种，称之为“铁杆高粱”。所产秸秆质地坚硬、密度大、韧性好、细长，多为实心，不长斑点，硬而不脆。

徐现在有六亩地专门种杂交高粱品种。种植也有诀窍，一是高粱不能拿水浇，不可施化肥。二是在高粱生长到接近成熟时用修树剪子，将第一节切下，并去头，用卡尺进行尺寸挑选，分类。三是收成之后，高粱秸秆需要清理整洁之后，放置在太阳下晒干。晚上需收回屋里，高粱秸秆不能着露水。若着露水，秸杆发黄，而扎刻所用原料，以秸秆发白为上品。

另外，扎刻所用高粱秸秆，自然风干之后，高粱必不剥皮捆扎。并且，当年不能使用，需放置两年之后方能用作扎刻原料，此时的高粱秸秆，颜色均匀，以白黄色为主。使用之时，须用卡尺分料，选取合适材料以备制作扎刻使用。

利用高粱秸秆制作的古建筑结构，包括底座、斗拱、层间连接等，均采用“六柱节点锁扣”来完成。徐艳丰告诉我，某种程度上，只要掌握六节锁扣的方法，也就意味着掌握了扎刻建筑模型结构的基本技法。

他拿起卡尺，从一捆高粱秸秆中挑选了几根粗细标准相同材料，向我演示扎刻最重要的“六柱节点锁扣”的制作。开榫需用小壁纸刀，将秸秆切割为数节。徐说：“六根秸秆每根均需开榫，其深度是秸秆直径的一半，榫的宽度是秸秆直径的两倍。”说话之间，一个小小的六柱节点锁扣便完成了，仅有一厘米大小，放在徐的手中，更显其精巧。

江西省南昌市滕王阁扎刻模型。

徐艳丰扎刻模型局部。

绝活传承的难题

扎刻艺术之精绝，其实并不在于用高粱秸秆制作，而是多层古建模型，放置数年之后，不歪不斜，端正如初。看似简单，却也是扎刻最难之处。若差哪怕是一毫米，扎刻便会歪，一层二层还好，越往高处便差的越多，还未完成，便已经是歪歪扭扭了。

若使扎刻成型，避免误差，仍需选料为先。高粱秸秆自然形成，看似一般粗细，实则下粗上细，总归有些差别。若选料不细，差得便不是一点半点。此外，秘密更在于秸秆咬合之间的细微之处，比如说开槽，假如四毫米宽度，开槽便需7.8毫米或9毫米，才可咬合坚固，不致在制作扎刻时变形。

以扎刻所作亭子为例，主要过程是里圈六柱节点锁扣咬合作基础（里圈是指连接立柱和基础的重要咬合部分，大多为“井”字形联系，它是扎刻古建的第一步），外圈咬合里外结合作石棱（外圈咬合实际上是与内圈咬合同时进行），立柱做干（选用粗的高粱秆与六柱节扣相连），制作斗拱。

值得一提的是，用扎刻技艺创造斗拱结构形式。使用纵横相叠的流柱锁扣相叠而成的向外挑悬的斗棋，这本是立柱和横梁间的过渡构件，逐渐发展成为上下层柱网之间或柱网与屋顶梁架之间的整体构造层，实际上，正是中国古代木结构构造巧妙形式的另一种体现。

扎刻无论从表现形制、结构和制作程序、技法等各方面，均源于中国古代建筑。梁、柱、脊、斗拱等众多古建构成，排椽（屋顶）、挑角、挑脊、瓦垄、各层装饰等，小巧精致。尤其是扎刻所作门窗设计，选用较细的秸秆采用独特的扭编方法完成，花样繁多，竟然能够自由转动开启，实是精妙绝伦。

如此绝活，徐艳丰也有烦心之事。扎刻作品虽然看上去精美光鲜，但制作起来十分费工夫，从选材、备料到具体工艺，无不需要耐心和毅力。徐曾收过几个徒弟，但后来都因扎刻学习时间长，收入低，工作乏味，而不再学习。年轻人不爱学，非遗扎刻面临失传危机。

2003年，徐艳丰身患尿毒症，重病之际，他仍在想传承难题。也正因父亲的执念，徐艳丰的女儿徐晶晶，儿子徐健，姐弟二人决定辞去工作，跟随父亲学艺。父亲的身体逐渐好转，姐弟两人的扎刻技艺也历经从不熟悉到掌握的过程。徐健扎刻的“故宫角楼”、“辽代白塔”，徐晶晶扎刻的“牌楼”、“古代建筑”等作品，制作精良，造型美观，体现古代建筑的风格和特点，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得到了徐艳丰及相关专家的认可。

徐健告诉我，父亲在他看来，一辈子坚守扎刻手艺，是一位真正的非遗传承者。家族间的传承，徐健以为并不能够与社会传承相比。后者是徐家一直希望推动的传承方式，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全面推广。

扎刻目前仅有徐家两代人及少数人会制作，随着时间的推移，非遗扎刻的传承会越来越困难。这正是徐家一家人所担心的。徐健告诉我说：“收入低且不稳定，没有养老和医疗的保障，大部分学习者无法坚持。我觉得，保护中国濒临灭绝的传统技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传承人无所忧，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去愿意传承。”

徐艳丰：高粱秆中的奇巧天地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