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铁器：400年传承，铃木盛久工房的匠心

2024-10-24 百科知识版权反馈

【摘要】：温柔的南部铁器400年老铺铃木盛久工房近几年，日本铁器风靡中国，言其煮水圆润清甜，而成为茶席上的必备之物。铃木家族祖上是南部藩主的御用铸物师，是南部铁器最具代表性四家之一。南部铁器的历史和这四家御用铸铁师密不可分。南部铁器的工艺从400年前流传至今。在经过一番犹豫之后，熊谷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做南部铁器第一个女性工匠。

温柔的南部铁器

400年老铺铃木盛久工房

近几年，日本铁器风靡中国，言其煮水圆润清甜，而成为茶席上的必备之物。事实上，若是去铁器的源头探访，会发现它的风靡并非偶然。除去工艺的精良，在坚硬的铁器里，其实还蕴含着如水一般的温柔。

撰文/邱林供图/铃木久工房

● 正在制作铁器铸型的职人。除了制作铸型，制作铁器前后共有约50道工序。

提到铁匠，你或许很难将这个繁重的体力活儿与女性联系起来。然而，在日本东北部岩手县首府盛冈市的铃木盛久工房，正有这么一位女匠人——熊谷志衣子。

为了采访这位盛冈传统手工铸铁工艺（南部铁器）唯一的女工匠，我从东京乘坐JR东日本的东北新干线前往盛冈。

时间是4月中旬，东京的樱花已经在绵绵小雨中飘飞凋零，而盛冈——这个和北京处在同一纬度的城市尚在等待“樱花盛开前线”的北移。

当我在这个两层木造的作坊见到熊谷时，首先惊讶于她的年轻美丽——漫长的时光以及繁重的“打铁”生活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当询问其保养皮肤的秘诀时，这位即将迈入古稀之年的女主人细细的眉毛舒展开了：“我并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化妆品。”她从容的笑脸，正如刚出炉的红彤彤的铁，温暖至极。

“这个工作确实是一个体力活儿。铸型非常重，挪动起来时一不小心就会把腰闪了，工房本身也是很脏很乱——不过，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可以发挥女性的特长，创作柔和而温暖的作品。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似乎只是为了参展而去创作，就这么简单。”

作为日本“人间国宝”的后代，熊谷先后获得了多项日本最高级别的工艺大奖，作品也多次在美国等国家展出。但是，她却没有一点儿架子，如此平易近人。

在短短的时间内，熊谷和未来的“接班人”——次子铃木成朗热情地为我讲解——有自己，也有作品；有过去，也有将来。而此间，后院的工匠们颇有节奏地击打刚出炉的铁壶——那“当当当”的声音彷佛穿过了久远的历史，悠悠地飘扬而来。

铃木盛久工房的女匠人熊谷志衣子。人们很难将繁重的铁器工艺与眼前这位文弱的女性联系起来。供图/东方IC

铃木盛久工房的老铺。摄影/邱林

400年的老铁铺

盛冈，是以16-17 世纪建造的盛冈城为中心而发展起来的，这种格局在古代日本称为“城下町”。整个城市保留着许多旧时风格的建筑，显得古朴而娴静。

明治维新废藩立县之前，从岩手县北部到青森县东部叫做“南部藩”，藩主叫南部氏。当时南部藩的首府就是现在的盛冈。由于境内蕴藏着丰富的铁、炭和漆等铸造铁器的原料，再加上当时的藩主崇尚京都茶文化，从京都邀请了茶釜师傅为其制造专门用来煮茶的铸铁罐。在历代藩主的庇护下，南部藩各类铁制品——包括铁瓶（铁壶）、急须(茶壶)、茶托、铁锅、花瓶等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成为闻名日本的工艺品。

铃木盛久工房创立于宽永二年（1625年），可谓是南部铁器中的老铺子了。铃木家族祖上是南部藩主的御用铸物师，是南部铁器最具代表性四家（铃木、小泉、有坂和藤田）之一。南部铁器的历史和这四家御用铸铁师密不可分。

南部铁器的工艺从400年前流传至今。“二战”期间，由于日本优先将铁用于军工用品，铁壶生产等曾一度被禁止。战后，伴随着日本经济和文化实现复兴，南部铁器被指定为首批传统工艺品，而第十三代铃木盛久繁吉被日本政府认定为无形文化财，俗称“人间国宝”。

繁吉正是熊谷的祖父。由于父亲铃木贯尔是东京艺术大学教授，熊谷从小便生活在东京这个大都市。小时候，她经常跟随父亲到盛冈祖父家，看着祖父和工匠们全神贯注地打制作品。对于年少的熊谷来说，最重要的玩具就是铃木盛久工房里面的砂。

祖父去世后，熊谷的父亲——第十四代铃木盛久（贯尔）继承了工坊。但是，父亲在62岁的时候便早早离开人世，而这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

1967年，熊谷从东京的武藏野美术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师从名家信田洋学习雕金——用錾在金属上进行雕刻的工艺。后来熊谷遇见了其未来的丈夫，结婚后回到了盛冈，成为一名家庭主妇。

1981年由于父亲突然的离世，铃木盛久这个拥有400年历史的老铁铺面临着无人传承的危机。在经过一番犹豫之后，熊谷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做南部铁器第一个女性工匠。而这时候，熊谷已经40岁了。

“我也曾经犹豫过，虽然学习过雕金，但并没有想那么快踏入铁器的世界。毕竟女人做铁工匠还没有先例，老匠人非常吃惊”，熊谷回忆道。

继承铃木盛久这个历史悠久的老铺子并不是一帆风顺。最初的几年，由于白天在制造过程中频繁搬动重达20斤的铸型，一到夜晚她便腰酸背痛，辗转反侧而无法入睡。

为了不辜负铃木盛久这个“金字”招牌，使自己得到业界的承认，当时熊谷定下了一个目标——成为日本工艺会的会员。日本工艺会是一个以人间国宝和传统工艺匠人组成、业界最高级别的组织，其入会条件非常严格，要求参与者的作品必须4次入选其主办的展览。

霰姥口布团釜，本页均为铃木盛久工房的作品。

十二稜圆釜。

栉目圆形铁壶。

凭借着天赋和雕金深厚积累，第一、二年熊谷顺利入选。但是第3次的时候，她却意外落选——评审老师对她说：“这次作品看起来太硬邦邦了。” (www.chuimin.cn)

熊谷猛然惊醒——不知不觉中，“铃木盛久”这4个字已经成为自己内心的重担。“随着时间的流失，我感受到了一些压力，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不过，熊谷并没有因此气馁。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作品中使用一些独特的元素——譬如在铁壶表面上加入一些柔和的曲线和花纹，让人感受到女性匠人特有的细心，厚重的铁器变成不再是僵硬和冰冷的存在，而是表情丰富而有温度的艺术品。

1993年，熊谷入选展览两次后，顺利成为日本工艺会会员，正式继承工房成为第十五代传人。从那以后，铃木盛久工房带有樱花、松叶等图案的铁壶备受收藏家追捧，一些动物形状的茶托等小物件也深受女性客人喜欢。

2013年，日本著名女艺人绫濑遥在专访熊谷之后，曾经如此评论：“她让南部铁器这个传统技艺焕发了新的魅力。用她亲手打制的铁壶煮开水，甘甜而圆润——让人感到身心都被一种温柔所包围。”

“现在年纪大了，体力活都会让男工匠帮忙，不做能力之外的事情。”这个曾经获得日本总理大臣奖的女铁匠是如此泰然，“我只是创作自己喜欢的作品而已。”

和母亲熊谷相比，身体壮实的铃木成朗似乎更符合人们心中的匠人形象——裹着白色头巾，下巴留着短短的胡子，颇显精神。

铃木成朗在家里排行老二，母亲接过工房的时候他还是一名高中生。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决定将来继承祖业，做一名匠人。正因为如此，后来铃木成朗考入了东京艺术大学学习铸造。

毕业之后，为了积累社会经验，他征得家人的同意做了几年服装设计师：“我不仅仅要做工匠，还要做经营者，维持工房的运转。那几年对于我来说是很好的经验，让我知道钱是如何运转的”,铃木回顾道。

不过，铁匠终究是个体力活，太晚入行身体也有可能吃不消。35岁的时候，他回到故乡盛冈跟随母亲和工房里的老铁匠学习。

今年是他“修行”的第8年了。按照传统的标准，至少需要10年才能成为一个够格的铁匠。尽管铃木在一些展览上已经获奖，但是他谦虚地说：“我的工艺还不行。制作铁壶有很多工序，我脑子里面很清楚，但是真正动手的时候要做到炉火纯青并没有那么容易。”

和日本众多传统手工艺一样，南部铁器的新人一般是看着师傅或者师兄进行模仿，只是“身教”而很少“言传”——每天默默地复制老工匠的动作，用工匠的话说，就是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记忆、消化。

铃木原本是个左撇子，但是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师傅却严格要求他用右手进行“复制”，理由是：工艺一直都是在使用右手的前提下传承下来的，否则最后无法制造出完全一样的作品。

“这个世界很注重形式的传承，不允许你有自己的一套。如果擅作主张，认为结果一样就可以，方式无所谓，时间长了祖传工艺很可能在继承的过程中发生扭曲——用日语简而言之，这就是不允许自己流。”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南部铁器一成不变。“在作品的形状和技艺方面，我们很好地继承了传统，同时也做一些改进。”

南部铁器前后共有50道工序，而完成一件作品大约需要两个多月。制作流程从画图设计开始，再根据画的截面图做木型（铸造生产中用来造型和制芯用的模型）。根据木型做内外铸型，然后浇灌1000℃以上的铁水铸造。

等待铁壶冷却后，再次加热，然后在铁壶内侧氧化皮膜，外部则是上漆——这道工序称为着色，防止生锈。木型是否完美与最后作品的形状、尺寸直接有关，是作品成功的先决条件。而最后着色则关系到产品外观，一般由手艺娴熟的老工匠完成。

50道工序，如果其中任何一道有所失误，在打开铸型的那一刻，你就很有可能看到有缺陷的作品。

“很多人问我哪道工序最为重要，我的标准回答就是每个都很重要。不过和绘画、雕刻不同，你可以在中途改变调整，但是制造铁壶你设计的形象就是一个标准，之后你只能一气呵成，尽可能完美地逼近最初的目标，中间不允许你反悔或纠正。”

在作品创作上，熊谷是长辈，常常会给儿子一些意见。不过母子二人对铁器以及造物的热爱，却非常一致。正如铃木成朗所说：“铁壶是通过铁达到一种自我表现。铁在自己的手上形状发生变化，在最后打开铸型的那一刻，看到作品成功时那种成就感是难以言表的——这正是匠人的魅力所在。”

手毬铁壶三个组合。

与爆买无关

近年，由于日本政府签证放宽、日元贬值，以中国人为主的海外游客剧增并且在日本掀起“爆买”狂潮。价格不菲的南部铁器也成为中国游客来日本爆买的对象之一。

很多传统工艺产业艰难度日，以厚重的质感、代表日本传统美而为人所爱的南部铁器却独秀一枝。起初，南部铁器很多铁铺都以为中国兴起的“铁壶热”只是一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人对南部铁器的喜爱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爆买”也给铃木盛久工房带来一些影响。现在加上熊谷和铃木，一共只有5个铁匠。一个铁壶“走完”所有工序需要两个月，而每年产量也只有两百多个。但是现在订单数却达到了900多个——这意味着现在下单的客人，三年以后才能拿到作品。

与其他作坊相比，铃木盛久工房在细节上更加注重设计，倾向于选用细砂以表现更为精细的图案。铃木盛久工房的铁壶大概在10-20万日元之间，属于南部铁壶中的高级品，但不少客人仍然愿意等待。有人还半开玩笑地说，那正好呀，三年里可以好好存钱。

“爆买”对于那些用机器生产的工厂来说是个好事，却并没有给铃木盛久工房这样的手工作坊带来滚滚财源——因为每年的产量都是固定的。尽管供不应求，但是考虑到人手有限，扩大生产规模可能很难确保产品质量，铃木成朗给出的答案是：维持现状，保证质量，宁可不赚钱。

铃木成朗严肃地说：“言语不多却认认真真、全力以赴地去做——这些职人美德也是普通日本人性格共通的部分。现在南部铁器之所以得到中国等海外客人的喜爱，其根本还是高质量和站在消费者的角度上去设计、生产。如果扩大生产规模却没有办法维持质量，我们就是本末倒置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笑着叹了一声气：“经常有人说我们赚钱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那些世俗的东西并不是匠人们关心的。他们的生命，就是那一个个作品。

南部铁器：400年传承，铃木盛久工房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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