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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内丹学的溯源及《参同契》探析

【摘要】:《参同契》未广流行,亦不足以引起丹家之重视。一旦时机成熟,《参同契》就不再默默无闻,而是成为内外丹道所公认的“万古丹经王”。[55]文中并明确指出种种外丹之药材,非其所为,则指《参同契》为内丹明矣。苏元朗,刘知古等已开始对《参同契》作内丹化的解释以形成内丹学理论,但他们还并没有明确反对外丹术。《参同契》现存的两种唐代注本为外丹注,不是偶然的。

三、《参同契》与内丹学的形成

《参同契》虽原属外丹书,但其理论系统性相当强,足以为丹家之指南,然汉迄六朝,《参同契》的影响不显,外丹经典亦少有用《参同契》者,此亦一大历史疑案,故颇使人疑此书晚出。不过《参同契》虽在这一时期不甚显于世,然并非绝迹,史料中亦不断有所提及。据唐陆德明《经典释文》“易”字下曰:“虞翻注《参同契》云,字从日下月”,三国时虞翻或为第一个注《参同契》者,唐《参同契》阴长生注本注下卷末廋词犹载“虞翻以为委边著鬼,是魏字”,可能唐人犹见虞翻注。葛洪虽不提《参同契》,但葛洪自应研究过《参同契》,因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中犹提到《参同契》,故马叙伦亦以为“稚川自无不见之理”,盖因葛洪的外丹思想自成一套,与《参同契》所主者不同,葛氏不用阴阳五行,不用易理,与《参同契》分属两个系统,后世尊《参同契》而绝少注《抱朴子》者,故葛氏并不以《参同契》为然,只于《遐览篇》略提及《魏伯阳内经》,《内经》不见他录,可能是葛洪自己所提,《内经》与《内篇》对照,其义相类,故《魏伯阳内经》为炼丹书,宜与《参同契》有关。南朝作家江淹亦曾在其炼丹诗“赠炼丹法和殷长史”中有“方验《参同契》,金皂炼神丹”之句[51]陶弘景《真诰》卷十二淳于斟条下有原注云:“《易参同契》云,恒帝时上虞淳于叔通受术于青州徐从事”[52],隋虞世南《北堂书钞》卷一百六十有引《周易参同契》文,是以见汉至隋际一直有《参同契》之流传,只不过古书流传不易广及于世,且间或有隐而不出的情况,此一时期丹士们或孜孜于炼丹之实践,尚无研讨丹道理论之风尚。《参同契》未广流行,亦不足以引起丹家之重视。

事物的发展总是需要众多因缘的和合,《参同契》被高度重视并成为丹家理论建构的基本经典依据的时代终将到来。在汉至六朝时期,内外方术皆不断发展、交融,并酝酿出早期内丹术,实践的发展促使高道们对于内外丹道进行系统的理论概括。又隋唐时期是一个思想高度活跃和繁荣的时期,佛教开始了创宗立教的时代,佛学成为时代显学,道教亦不甘居后,原始道教神仙理论的粗糙庞杂已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道教迫切需要形成自己的宗教修炼思想体系。隋唐时代的佛道抗争与交融更促使道教形成自己系统的教义教派,以与佛教相抗衡,道教内丹学的形成正适应了这一时代趋势。[53]道教内丹学的形成与发展,既取决于道教内部本身的实践方术和理论发展的历史趋势,也缘起于道教外部佛道纷争与交融的时代背景。

由于自汉代开始,外丹烧炼与各种内炼方术长期并存发展,且经两者合流,由一般方术的综合与升华发展出内丹术,于是内外丹同是道教致神仙的修炼途径,内外丹开始互相交融并逐渐形成统一的理论体系,这是内丹学形成的一般历史过程。《参同契》既有外丹,又兼叙内功,且《参同契》的系统的丹道理论是任何别的经典所没有的,这使《参同契》成为道教史上一部无可替代的经典,从道教内部来看,正是《参同契》成为内外丹道交融合流的桥梁与契机,借助于《参同契》,将《参同契》中的外丹理论移植于内丹,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内丹学理论,内丹学的形成与《参同契》的流行有莫大的关系,正是《参同契》奠定了内丹学形成的理论基础。一旦时机成熟,《参同契》就不再默默无闻,而是成为内外丹道所公认的“万古丹经王”。

唐代外丹术兴盛,现存的《参同契》最早的注本是唐代署名阴长生的注本和容字号无名氏注本,两本皆为外丹注本,此可见唐代外丹术犹占重要要位。但自隋代起已开始有人将《参同契》的理论引向内丹解释,据《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神异典》所引《罗浮山志》记载,隋代苏元朗“隋开皇时来居罗浮。……乃著《旨道篇》示之,自此道徒始知内丹矣。又以《古龙虎经》、《周易参同契》、《金碧潜通秘诀》三书文繁义隐,乃纂为《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归神丹于心炼。其言曰:‘天地久大,圣人象之。精华在乎日月,进退运乎水火,是故性命双修,内外一道,龙虎宝鼎,即身心也。身为炉鼎,心为神室,津为华池。五金之中,惟用天铅。阴中有阳,是为婴儿,即身中坎也。八石之中,惟用砂汞,阳中有阴,是为姹女,身中离也。’”[54]《罗浮山志》成书较晚,其所述未必皆可靠,内丹自不一定始于苏元朗,内丹并不能确定一个明确的出世年代。然隋苏元朗已开始运用《参同契》解释内丹并使内丹公开为人所知,则大致可信。据上《龙虎金液还丹论》所述,则苏元朗已有较系统的内丹学思想,对外丹术语作了明确的内丹化的解释,以统一内外丹的理论,使“内外一道”,形成了较完整的内丹学理论,包括“性命论”、“阴阳论”和“铅汞论”等内丹学主要的理论,这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我们不能证明这是系统移植外丹理论用于内丹的开始,至少这是比较早期的一例,可以看作内丹学初步形成的标志。(www.chuimin.cn)

唐玄宗时的刘知古,首次明确地把《参同契》当成内丹经典而非外丹经典,刘著有《日月玄枢论》,《道枢》卷二十六“日月玄枢篇”摘于该著,《道枢·日月玄枢篇》云:“刘子曰:道之所秘者,莫若还丹;还丹可验者,莫若龙虎;龙虎之所自出者,莫若《参同契》焉。……曾不知还丹者,阴阳之气所为变化,顺天地之生成,合金水之自然。《经》不云乎:‘挺除武都,五石弃捐’,安在金石之为丹哉?”[55]文中并明确指出种种外丹之药材,非其所为,则指《参同契》为内丹明矣。

苏元朗,刘知古等已开始对《参同契》作内丹化的解释以形成内丹学理论,但他们还并没有明确反对外丹术。因为隋唐时代正是外丹的极盛时期,内丹只是逐渐开始受到重视,但还不足以取代外丹的地位,这一时期总体上是内外交融并合一的时期。《参同契》现存的两种唐代注本为外丹注,不是偶然的。五代后蜀彭晓《周易参同契通真义》为一承前启后的过渡性作品,其注仍基本上以外丹立论,但却对外丹术语作了一种通向内丹化的解释,且提出一些根本的丹道原理。其注序曰:“《参同契》者,谓修丹与天地造化同途,故托《易》象而论之。……径指天地之灵根,将为药祖;明视阴阳之圣母,用作丹基。”[56]“修丹与天地造化同途”,这是内外丹共同的理论原则;而对炼丹之药物材料作形上的抽象化的解释,是证成炼丹成仙理论的思辩手段,也是由外丹术语转向内丹概念的重要思维方式。彭晓有一段注文常见于内丹学典籍:“真铅未有天地混沌之前,铅得一而先形,次则渐生天地阴阳五行万物众类,故铅是天地之父母,阴阳之本元。盖圣人采天地父母之根而为大药之基,阴阳纯粹之精而为还丹之质,故殆非常物之造化也。”[57]按铅汞等本是外丹术中具体的物质材料,是现实中的经验界现象,但此段对“真铅”进行了宇宙本元论的解释,使之成为先天地生的本元超越之物,而这正是走向内丹学返本还源回归先天境界的一种理论模式,铅汞论成为内丹学的一种普遍的理论拟设。如《丹经极论》纯为内丹经典,而其所论与上述此段极为相近:“真铅未有天地混沌之前铅得一而先形,次则渐生天地阴阳五行万物众类,故铅为天地之父母,阴阳之本元。盖圣人采天地父母之根而以阴阳母为母,如不能于其间生天地阴阳者,即非金液还丹之道。若以天地阴阳之后所产五金八石草木……诸杂物类而为者不亦难乎?同志之士思之,久而自悟。自非凿开混沌见天地之根,擘破鸿蒙视阴阳之母,无以议金液还丹之正道。”[58]按此段所述,皆本于彭晓注,此以真铅指本元先天一气,乃所以点化一身之阴而为纯阳者,此见外丹之术语渐演变为内丹之名词,又以内丹之意义解释外丹之名词。铅汞对言,本为外丹烧炼的具体的药物材料,后渐成一形而上的抽象本体,而为内炼之根源者。此可见内外丹之思维转换及其一贯之相通。彭晓注可谓是内外合一之注,亦为《参同契》由原来的外丹经典逐渐转为内丹经典之一重要过渡。

彭晓又有《还丹内象金钥匙》之作,既云“内象”,当与“外象”对言,应为内丹著作,今《云笈七签》卷七十有录存,故彭晓亦为内丹家。按隋唐为内外丹交融时期,丹家多同时炼内外丹,如苏元朗、孙思邈、张果等均并炼内外丹。《还丹内象金钥匙》曰:“夫金液还丹并诸经诀者,无出《古文龙虎上经》,魏伯阳《周易参同契》,为还丹经诀之最妙也。莫不以铅火为宗,龙虎为祖。……夫黑铅水虎者,是天地妙化之根,无质而有气也。乃玄妙真一之精,为天地之母,阴阳之根,日月之宗,水火之本,五行之祖。……即是真一之精,圣人异号为真铅,则天地之根,万物之母是也。岂可以嘉州诸铅、硫黄、硇砂、表盐、白雪、雄黄、雌黄、消石、铜、铁、金、银、水垢、水精、凡砂、凡汞、桑霜、楮汁、松子、柏脂、秽污之物,白石、消石、夜霜、朝露、雪水、冰浆,其诸矾土杂类之属,草木众名之类,以上皆误用,不可备哉也。或问曰:‘其真铅如何?乞为指的,将示未明。’答曰:‘黑铅者非是常物,是玄天神水,生于天地之先,作众物之母,此真一之精元,是天地之根。’能于此精气中,产生天地五行万物。岂将天地之后所生之杂物呼为真铅?即误之甚矣!”[59]此段区分先后天,以真铅为先天本元之物,此与内丹学关系极大,是道教超越理论的一大进步,内丹学皆主以先天一气作为结丹的超越的材料,这样才能成就永恒不死的神仙,可见彭晓已有较成熟的内丹学思想。此段精神亦与《参同契》彭晓上引注文一致,但为明确的内丹之论,将外丹名词完全作内丹化的解释,由此可见外丹理论术语是如何为内丹学所移植的,亦可见内丹学理论是如何借用《参同契》的外丹理论而建立起来的。

唐代已有不少内丹著作,如崔希范著《入药境》、张元德《丹论诀旨心鉴》、陶植《陶真人内丹赋》等。唐末五代兴起了内丹学的思潮,而《钟吕传道集》、《西山群仙会真记》等钟吕派经典亦用外丹语言,对外丹名词作内丹化的解释,此为内丹学理论形成的通例,下一节我们将详论内外丹之交融情况。经唐代的发展,内丹学渐走向成熟,张伯端的《悟真篇》标志着完整、成熟意义上的内丹学已经形成,《悟真篇》成为内丹学发展中承前启后的内丹学经典,为内丹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经典依据。而《悟真篇》也是以《参同契》为其理论渊源,至宋元内丹学南北宗兴,外丹衰微,内丹经典仍多受《参同契》的影响,内丹学家或本《参同契》创立新经典,或以内丹学注释《参同契》,研究《参同契》成为潮流,《参同契》遂被内丹家视为纯是内丹作品,《还真集》序谓:“若汉魏伯阳做易,撰参同契,本古文龙虎经而充越之,以是丹道倡明,不溺于金石草木云霞补导之术,一明乎身心神气自然之理。”[60]《参同契》发展成为内丹学的根本经典,如前文所论,这是一种历史解释学的传统,因内丹学本由外丹理论移植而来,形成内外合一的理论系统,故对《参同契》进行内丹学的解释固可自圆其说,这证明了《参同契》在内丹学形成过程中的重大作用,但并不意味着《参同契》原本就是一部内丹学的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