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修道工夫只有总纲性的、原则性的提示,他并没有过多地讲具体的修炼工夫。......
2024-05-04
二、无为坐忘与性命双修
老庄修道的工夫,以“无为坐忘”为主,虽然也含有某些类似于命功修炼方面的论述,但多是出于性功与命功的本来即有的关联与相通,就其主要的旨趣而言,应是以无为坐忘的性功为主。《老子》有“专气致柔”、“长生久视”之说,但专气致柔是为了达到回归婴儿般的天真境界,而“长生久视”恰恰是恬淡虚无爱惜精气的结果,并非专有长生的修炼方法。《庄子》谈到“熊经鸟引”之类的导引之术,但只是一种记载,是为彭祖之类养寿之人所好的养形之术,而《庄子》本重“养神”之道。内丹学则重“性命双修”,吕祖《敲爻歌》云:“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105]认为单修性或单修命都不能达成最高的超越。不管是内丹学南宗的“先命后性”,还是北宗的“先性后命”,都以性命双修为宗,那么老庄修道的“无为坐忘”与内丹修炼的“性命双修”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实际上,在上文“道术显密”一节中,已经透露了“无为坐忘”与“性命双修”的关系,在内丹学的性命双修思想中,具体的命功修炼层级和证道法门是内丹学作为“密法”的重要方面,对老庄修道思想进行了深化与发展;但由于修道与炼丹都离不开修心,而修心与修气又密不可分,所以无为坐忘的性功又潜在地与命功相关联,在最高层次上与性命双修会通,同归于“还虚合道”的境界。以下对此再略作分析。
在内丹学中,修炼命功是有为,修炼性功是无为,从后天有为的命功,返还到先天无为的性功。《吕纯阳真人沁园春丹词注解》有云:“邵康节先天吟云:‘若问先天一字无,后天方要著功夫’,丹法亦然,采药于先天则无为,运火于后天则有为,不可以一律齐也。”[106]内丹学南宗强调有为的命功是无为的性功的基础,《紫阳真人悟真篇注疏》注《悟真篇》“始于有作人争觅,及至无为众始知,但见无为为道体,不知有作是根基。”句曰:“世有学释氏性道,执此一切有为皆是妄者,以其语毁老氏命道,此乃知其一不知其二,窥其门墙而未升堂入室者也。焉知修命之道,始于有作,炼丹以化形;中则有为,炼形以化气;终则无为自在,面壁九年,抱一以空其心,以见其性。性即神也,神性一体,变现无方,九载功毕,气自成神,神自合道,故形与神俱妙而不测,神与道合而无形。形既无已,可得谓之有为有作而为幻化乎?安知性非命命非性耶?强而分之曰性曰命,混而一之未始有以异也,故自有作以至于无作,有为以至于无为,有形以至于无形也。”[107]《金刚经》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之句,而这段话主要是针对佛家“有为皆是妄”的观点[108],解释命功有为法有其意义,并非“一切有为皆是妄”,其理由即是性与命的统一,有为命功是达到性命双修的阶梯,由炼形化气而炼气化神,最后神与道合性命双修,在无形合道的境界中有为有作的命功修炼完成了其过渡性的使命,因此不能说有为命功是“幻化”。在强调一套具体的命功修炼程序的意义上,修道的无为坐忘与内丹修炼有所区别。
照以上引文看,内丹学认为老子已有有为命功,内丹学常以老氏命道与释氏性道对谈,与我们这里以老庄重无为性功并不矛盾,因内丹学宗承老子,而《老子》中亦颇隐有命功之谈,与释氏相比故显其命道,此是道教之一传统,未必老子真以命道自宗也。《谷神集》赵思玄叙曰:“佛法未来,方外之学则有二焉:一曰神仙,二曰道家。仙即命也,阳也;道即性也,阴也。”[109]此即以道家与神仙家对谈,真正重命功长生之术的应是神仙家,而道家应以修性为主。但无为坐忘是以合道为宗旨,在虚无合道的境界里本就包含有身心的妙用,虚静的境界本是性命相通的,是修道与炼丹之共法,所以无为坐忘的修道工夫也可以达到性命双修的目标。
前文已讲到有直修无为性功的上乘丹法,在无为清静之功态下,本即有精气神转化与升华的妙用。《太上老君内丹经》云:“大凡修道,必先修心。修心者,令心不动。心不动者,内景不出,外景不入,内外安静,神定气和,元气自降,此乃真仙之道也。”[110]《道枢》卷之四《西升篇》云:“身之虚者,万物至焉;心之无者,和气归焉。”[111]《道枢》卷之十三《鸿蒙篇》云:“心无为则气和,气和则万宝结矣;心有为则气乱,气乱则英华散矣。”[112]《中和集》云:“至于心归虚寂,身入无为,动静俱忘,精凝气化也。到这里精自然化气,气自然化神,神自然化虚,与太虚混而为一,是谓返本还元也。”[113]修道就是修心,修心至安静虚无之境,自然神定气和,人的精神状态与生理状态有密切的对应关系,而心身关联的中介是“气”,此“气”非口鼻呼吸之气,而为一种生命能量流,“心气无二”是内丹学的重要原理。
《上阳子金丹大要上药卷之三》云:“世人但知养生止于禁欲,殊不知一念若动,气随心散,精逐气忘(按:“忘”当作“亡”)。为此道者,当心体太虚,内外如一……唯先天真一之气可炼,还丹乃自虚无中来。”[114]又《析疑指迷论》云:“夫精气神未分则不问,既已分矣,奚复为一邪?答曰:三者分离皆因其有心也,心之所之则气从之,气之所之则形应之。是故心感于外者,感于悲则泪出,感于辛则涕出,感于燥则汗出,感于酸则液出,是故感于淫则精出也。人能宁心于虚寂之乡,息虑于无为之域,则寂然不通,感而遂通,而心不动也,而精自秘也。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115]此段述心气无二之理甚精,人的各种心理活动都会导致相应的生理变化,而虚寂无为之境中,自有“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的妙用。这说明在无为坐忘的工夫中,并不仅仅是对精神起作用的性功,还包含有精气修炼的命功成分。这种“包含”是从修炼结果上来说的,是从无为坐忘的妙用而言的,并不是说在修无为性功的时候还要有修炼命功的意念,其实在无为坐忘的境界里是根本没有意念的,是物我为一的无我之境,《道枢》卷之一《玄轴篇》云:“执乎我者,害道者也。故物我俱忘而为一,一又灭之,而入于无之域。”[116]
在全真道那里,对无为清静的性功的强调比比皆是,由此更能见老庄无为坐忘的修道工夫与内丹学性命双修的相通与关联。《真仙直指语录》之《丹阳语录》云:“行住坐卧只要心定皆是道,诸公不要起心动念,疾搜性命,但能澄心遣欲,便是神仙……但悟万缘虚假,心自澄,欲自遣,性自定,命自住,丹自结,仙自做。”又云:“性定则情忘,形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衰,此自然之理也……清静者,清谓清其心源,静谓静其气海。心源清,则外物不能扰,性定而神明;气海静,则邪欲不能作,精全而腹实。”[117]丹阳重澄心遣欲的“清静”工夫,这与老庄之无为坐忘是相通的。又《清和尹真人语》云:“举一念处为生,绝一念处为灭,一日十二时中,无功夫人心上千头万绪,萦系其心,便是千生万死也。若要绝生灭,但举一念,先用觉照,照破万缘尽是虚假,方可物境不能染住,久久行持,觉照亦忘,心上自清静,清静生无为,无为自然合大道矣。”[118]如前文已论述的,全真道是在内丹学的更高层面上,有回复于道家修道之倾向,强调在清静无为的工夫中,精自化气,气自化神,神自还虚,由此丹自成矣。(www.chuimin.cn)
对清静无为工夫的强调是道教修炼的一贯之旨,隋唐之际道徒所造的大量托言老子的道经,都上承老庄高唱清静无为之旨,《太上老君内观经》曰:“人能常清静其心,则道自来居;道自来居,则神明存身;神明存身,则生不忘也。”[119]此经述“内观之道”云:“内观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周身及物,闭目思寻,表里虚寂,神道微深,外藏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俱息,念念相系,深根宁极,湛然常住,窈冥难测,忧患永消,是非莫识。”[120]又《老君清净心经》曰:“人能清净,天下贵之。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清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清,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而不能者,心未澄,欲未遣故也。能遣之者,内观于心,心无其心;外观于形,形无其形;远观于物,物无其物。三者莫得,唯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既无其无,无无亦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无寂寂无,俱了无矣,欲安能生?”[121]这些论述对全真道有重要影响,《清静经》为全真道之基本经典之一。
由于全真道不太注重具体命功的修炼,故有人怀疑其为“言性不及命”,《清和真人北游语录》载曰:“尝来参问,吾以真实告之,出而有言曰:‘言性不及命’,此是何言邪!一物不累,清虚其心,十二时中,皆是福德,不求腹实而腹自实也,损之又损,一念不生,其志弱矣,志弱则骨强,亦莫非自然之道也。此外又复有所谓命者,则吾不知也。”[122]按此段话非常重要,盖其引《老子》“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以证性命之双修合一,可清楚见出全真道有由“炼丹”返为“修道”之趋向,其宗旨仍为性命双修,然不强调具体之命功修炼,而以见性为主,其命功乃包含在性功之清静无为之中,故多以老庄之言为证也。当然全真道亦可见佛学之影响,如轮回业报、福报功德等,龙门派则重有为积累功行,成道乃多生累积功行而成,此则非本章题旨也。
与“无为坐忘”和“性命双修”相对应,则修道之目标是“无身无形”的合道境界,而内丹修炼的目标则是“神形俱妙”。《老子》云:“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庄子·大宗师》云:“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123]从无限之道以观之,则肉体生命之长短应顺乎自然,生存得再长的时间也是相对的,与无限的宇宙相比,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只有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得道之境,才能“无己、无功、无名”,无待逍遥而游于无穷之道境。
在对待生死问题上,道教之肉体长生、白日飞升之说与道家之超然于生死之外而齐生死之观点有较大的差别,甚至可说是截然相反的,《抱朴子·内篇》正是持肉体永存之观念,而以老庄为虚玄之谈,佛教徒亦据道家之说以证道教肉体长存之为虚妄。不过若证之以内丹学之理论,则情形有所区别,内丹学作为道教较成熟的证道成仙的体系,其解脱观经历了一个发展成熟的过程,经历了外丹服食的失败和佛学的刺激,内丹学经由不断的反省与理论完善,终至放弃其肉体不死之幻想,而代之以无形之真身,神气合一之阳神为成仙之超越境界,《玄教大公案》云:“所谓身心者,非妄想肉心,非气血幻身,乃本然灵慧无象法身也。”[124]《玄宗直指万法同归》云:“惟有本来真性,一点元阳,名曰谷神,又曰玄牝,在吾身中,是以为道,长生不死者,此也。”[125]此则又与道家之解脱观有异曲同工之妙。详论内丹学解脱观念之变化发展非本章主题[126],这里只据内丹学“形神俱妙”之解脱观念,以说明老庄修道与内丹学解脱观念之相通。
对内丹学而言,“形神俱妙”之中的“形”被转化为“气”而与“神”结合在一起成为“阳神”,阳神最后又返归太虚,与道为一,所以内丹学的解脱境界最后由有形之后天回归无形之先天,“神形俱妙”并不是执着于有形肉体的白日飞升,这与老庄的修道境界可以说是殊途同归的。
全真道以本来真性为金丹,故于肉体之生死不复挂怀,《玄教大公案》有云:“殊不知我本无生,孰云为死?予尝谓死生乃昼夜之常则,要心无迁易;去来乃动静之变则,要性无昏昧。”又曰:“身虽死而本性不亡,乃常也。”[127]《修真十书卷之一十三·盘山语录》曰:“心同太虚则无我也,无我则与道相应矣。”[128]于此可见后期丹道,在一定程度上有回复庄生无死无生齐生死之道,而重无我合道之境界,与《庄子》“至人无己”有相通之处。
我们可以了解到“形神俱妙”只是与“性命双修”相对应的一种象征性的描述,因为内丹学注重命功修炼,从而可以升华“形气”于“无形”之境,故称为“形神俱妙”,内丹学不再以肉体永存、白日飞升为解脱目标,此则又与老庄之修道解脱观念辩证相通,而非截然对立矣,盖修道至境亦本有升华形气之妙用,前文对此已屡加论述,此可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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