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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之道:修道超越对立,达无为合道

【摘要】:修道必须超越善恶美丑的对立与分别,才能达到无为合道的境界。

三、境界之道

《老子》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修道必须超越善恶美丑的对立与分别,才能达到无为合道的境界。所谓“超越”的意思就是从任何对立的两极中超脱出来,就是不被任何一极所限制而达到一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种“一阴一阳”的两极运动对立统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任何能量都是通过阴阳两极的矛盾运动的方式来运作的,在一切对立面的中间流动着现象事物的河流: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流动着爱情的河流;在幸福与痛苦之间流动着生活的河流;在正极与负极之间流动着电流;在一动一静、一生一死之间流动着生命之流!一切都在自然地流动,没有什么能维持固定不变,但人的问题在于人总是倾向于在两极中选择一极而排斥另一极,头脑的运作模式总是在两极中选择一极,它无法理解事情的真相,这就是人的执着所在,这就是人的痛苦所在。你想要“生”而不要“死”,你想要“乐”而不要“苦”,你想要“爱”而不要“恨”……头脑总是选择部分而不能看到整体,哲学家们的所有的努力似乎就是不断地听从头脑的这种分裂然后试图弥补它们,一个持续不断的努力只是一种无聊的游戏!但生命本身并不听从哲学家的分析,存在本身并不听从头脑的选择。那个追求幸福的努力不断地制造着痛苦,那个对爱的渴望不断地制造着恨,那个追求宁静的欲望不断地制造着混乱!

老子的“道”意味着完整,“修道”并不是对神圣境界的一种追求,一切有为造作都使人从自然之道中游离开来,你一选择,分裂就开始了,追求仁义,不仁义就产生了;追求美善,丑恶就产生了。这并不意味着老子是反仁义的,反美善的,仁义尚且不是,更何况反仁义!这只是一种工夫上作用层的语言,以使人警觉:任何一极的选择都将导致它的反面,只有效法于道,自然无为,才能无不为。从存有层上说,老子是在说,只有超越仁义与不仁义的对立,才能有真正的仁义。《庄子·刻意》有云:“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间,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淡寂莫,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32],这里的“无”正是作用上的无,工夫上的无,“无”意味着无限定,无滞碍,“无”意味着广大的自由与无穷的可能,唯其“无”,才能真正地成就“高”、“修”“治”等“有”,才能“众美从之”。

修道是回到完全平凡的状态,是一种无选择的无为,让一切去发生,让一切法皆成为其自己。所谓的“修道”的意思并不是在两极中选择一极的努力,如果那样的话则修道也是一种新的烦恼、新的执着!修道的意思是不断地觉悟到这种两极的存在,不选择其中任何的一极,不排斥其中任何的一极,而只是保持一种整体的观照。这种整体的观照,就是无为。《老子》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候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在无为中,万物自化,一切在有机地生长,当面对万物的流动而产生了欲望的萌动时,最好的办法仍然是用“无名之朴”以“镇之”,“欲作”是对某一极的占有、选择的冲动,而“朴”意味着全然地接受两极,不分别地观照于两极,你就成为整体,这样你就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忽然间你发现你已从对立的两极中“超越”了。超越并不意味着制造出第三极,超越只是意味着你从两极中获得了自由。“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这种微妙的平衡,是一种诀窍,一种技艺,它是体验的结晶,是实践的智慧,仅凭知性的理解,理论的思考是无法达成的。局限于自我、执着于进取与占有的人,对于无为之妙趣必不能领悟之,不但不能领悟,而且恐怕要取笑之:“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任何对立的语言、命题都只是各自反映了两极中的一极,都只是部分的,执着于其中任何一极都将导致“二律背反”,所以命题没有真假、对错的问题,如果你能理解它所反映的那一极,那么它总是对的、有意义的,如果你从另外一极来看它,那么它总是错的、无意义的。就那个整体而言,就“道”本身而言,没有命题可能是对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命题的反命题也总是成立的。只要被说出来就只能是部分的,就无法成为整体性的“真理”。头脑无法领悟真理,头脑只能懂部分的语言;但生命不只是头脑,你整体的生命、灵性的生命能够懂整体的语言,能够从语言中领悟那无法被言说的真理。所以尽管真理不可言说、道不可言说,但领悟了整体的人、超越了两极的人能够用一种整体的语言指示那不可言说的,在说其不可说之空隙处显现那真实的存在,让灵性的生命得到领悟。真实的生命既不是动的,也不是静的,既不是那导致疯狂的向外的动,也不是那导致死亡的向内的静,既不好动厌静,也不好静厌动。真实的生命是那能动能静的、动静自如的,是接受两极而又能超越于两极的整体平衡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宁静,是一种充满生机的宁静,一种具有无限可能的种子般的宁静。

修道的人保持无分别的统一,生活在道之“一体”中,“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下正。”“一”是整体,是平衡,是和谐统一,在修道的意义上,“一”是身心相通、天人合一的虚静功能态。而人的问题是人总是生活在头脑之中,每时每刻,我们总是在“想”些什么,如果头脑不“想”些什么,人似乎就要发疯,人无法做到抛开头脑,人无法进入宁静的空间,人无法进入“一”。长期习惯于生活在头脑中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人能够超越头脑而生活;但其实头脑只是人的工具而不是主人,当不需要的时候,人可以关闭他的生物电脑而生活于本性无为之中,一任意识的天真纯粹性而生活,在天真纯粹的意识状态中,没有意识的具体对象而就是全然的意识本身,一个纯粹的观照着的“在”,这是无限的万物一体的虚空意识、本源意识。当观照的灵明生起,一觉悟马上跳出头脑之外,顿觉天地空茫,万象归一,此心悠然,真是妙不可言。“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道本身是无为,道不会对任何人有特别的关照,道只是人的所作所为的一个自然的反映,道以你走向它的方式向你走来。你无为了,你与道合一了,道的能量就源源不断地降临于你;你分裂了,你有为造作,离开了道,你就自动地把生命能量注入到道中。

道意味着无限的场有背景和整体相关的统一性,道是一种宇宙意识。庄子是从宇宙意识来看人生的,在无限的宇宙时空中,人生是短暂而微不足道的,以有限的人生,我们无法彻底穷尽无涯的知识,在经验知识层上,我们总是达不到它的底,无论我们知道多少,相对于无限的宇宙海洋,我们所知还只是其中的一滴波浪。同样,在我们有限的人生中,我们又能占有什么,又能控制什么?能占有的相对于我们所不能占有的,也永远只是一小部分,况且能占有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走向虚无的存在,又是谁在占有?“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33]庄子试图跳出有限的人生,而以道的观点看,把有限的生命超升到道的高度,修道就是这种超升的艺术,就是破除对有限人生、有限事物的执着和分别,而回归道的完整统一、永恒无限。(www.chuimin.cn)

人之波浪本来就是在道之海洋中的,道是一切生命的源头和归宿,在道中一切有限事物都是相融相关,融为一体,虽有限而可无限。但人的自我意识,人的欲望分别,把人从道中分离出来,以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主体,把周围环境和其他生命看成是相对的客体,并试图占有和支配它们,这就是人从道中的堕落,人从道的王国下降到尘世中。人需要重返源头,那里是人的终极家园,最终的依归之所,从道的境界看,就能超越一切有限事物的对立与分别,而道通为一,“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34]达到万物与我为一,就没有主体和客体的对立,没有相对的客体也就没有相对的主体,自我就被超越了,在得道的境界里,根本就没有得道的“我”,也没有所得的“道”,而只有一体无分的得道境界自身,“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35]得道也就是“无己,无功,无名”的绝待之境,在无限的时空里逍遥,心游于无穷之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36]

修道得道的人,已超越自我与万物的对立,当然也就没有生死的挂念,人从道中来,到道中去,从道的观点看,就没有生死的对立。因此有限形体的长生与否,并不是老庄修道思想中所看重的问题,相对无限的道而言,生存得再长,也只是短暂的一瞬。《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人之所以患得患失,主要就是因为太执着于自己的肉身,只有放下对身体的挂念,才能达到无为合道之境,才能最终无患。《庄子》亦云:“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37]以死生为一,自无患可言。而世人过于看重形体,以为养形能保全生命,不知此种执着本身,即是有患之境,无法在根本上达到存生的目的,“悲乎!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38]

但是,这里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需要澄清。从道的超越层面破除对有限形体的执着,达到与道为一的无待之境,这是一种修道的工夫,它并不意味着修道要否定身体、敌视身体,它只是要在虚静无为之境中不为身体所限制。然而正是在没有对身体的执着中,在虚静无为之境中,形体得以保全,生命得以升华,身体的健康长寿,乃是不求而自来的修道的副产品。深一层的理由是:身与心、形与神乃是密不可分的相关体,它们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神是超越的,但仍根植于形,没有形,神就无法起作用,而修道的虚静无为正是保持身心和谐、天人相通的最佳功能态。所以一方面,修道不以身体为重,而要超越对身体的牵挂;但是修道客观上对身体仍有保全和升华的作用。反过来,由于精神受肉体的影响,所以通过一定的养生方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健康,也是精神修养的有利条件,修道与养生不是截然对立的两极,所以有后世内丹学性命双修理论的形神俱妙说。其中的详尽的比较分析,在后文中详论。这里只想指出,《老子》《庄子》中,也有关于形体的修炼方面的论述,这并不与上述修道思想相矛盾,而有其内在的统一。如前文所述的近于命功修炼的修道工夫,再如《老子》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这里清楚地表明,“不自生”才能“长生”,而只有爱惜精气,才是“长生久视”之道,不执着于形体的长生,才能够达到长生的目的。《庄子》有云:“夫欲免为形者,莫若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形全精复,与天为一。”[39]这里也表明,一方面要免于为形操劳,不要被形体所劳心烦神,故要弃世弃事而无累,但这样做的目的,恰恰是“形全精复,与天为一”。

所以在得道的真人那里,由于其高深的精神境界,而产生了与常人不同的身心功能态,精神的平和清虚、无私无欲,使生命能量得以保持和提升,这是老庄特有的养生之道,不是去用各种具体的方术去试图延长生命,因为对生命的执着反而造成精神的损耗;只要保持纯素中和,无为合道,在精神上超越一切计较牵挂,自然会有良好的身心健康状态,这是“反者道之动”、“无为而无不为”的辩证法则所决定的。真人的修养是一种无为合道的境界,主要体现为一种“纯素”的精神状态,“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能体纯素,谓之真人。”[40],但不同的精神状态,也导致了不同的生理状态,“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41],真人有与众不同的呼吸状态,在《老子》中则以赤子比喻真人的生理状态,“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哑,和之至也”,精神状态的完整导致生理状态的充盈。

《庄子》对得道真人有很多的描写,这些神人、至人不仅有高深的精神修养,超越了人世的利害得失、生死成败,游心于无穷无待之境而逍遥自在;他们还有广大的神通异能,是理想的神仙境界,开后世神仙道教的先河。《庄子》云:“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能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42]这些话可以在不同层面上去理解,具有多种解释的余地,若从修道的意义上解释,可以理解为在得道的境界里,由于超越了自我的执着,故能与万物为一体,任何自然界的风云变幻,都不足以打扰真人的境界,心不动就不为物所伤,破除了有待之境,就能自由于天地宇宙、古往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