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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人文精神:经世致用的实践

【摘要】:据《庄子·天地》间接转述,孔子曾有“事求可,功求成”一语,说明儒家的基本精神是实践的。儒家与其他诸子百家最大的不同就是非常强调身体力行,躬行践履,具有非常突出的实践特征。儒家的道德实践绝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探讨,而是要付诸实践。王阳明正是针对此种“虚学”,而提倡恢复儒学“实学”的本来面目,彰显孔子以来儒学实践的性格。

二、“经世致用”与儒家的实践精神

“经世致用”是儒家实践精神的集中体现。据《庄子·天地》间接转述,孔子曾有“事求可,功求成”一语,说明儒家的基本精神是实践的。经世精神必须体现在行为实践中,孔子和孟子都是身体力行的真正儒者:孔子周游列国,虽四处碰壁,却仍矢志不移,目的不是为了一己荣辱,而是为实现其“安人”、“安百姓”的社会理想。儒家既把身心修养作为为学的目标,同时并不遗忘社会实践,具备正视和接受任何现实处境的应对能力与学理准备。儒家与其他诸子百家最大的不同就是非常强调身体力行,躬行践履,具有非常突出的实践特征。孔、孟圣贤和历代大儒,都不是静观冥想、坐而论道的空谈家,而是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社会责任感,以天下为己任。他们不能坐视天下无道而无动于衷,他们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都不能忘于积极入世,积极进取,变无道为有道。在被视为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的儒、道、佛三家之中,道家高邈,离现实生活遥远;佛家空灵,不食人间烟火;只有儒家入世进俗,紧贴人生,与必须日常的生活密切相关,具有鲜明的世俗性。

儒家所实践的社会使命主要有两个:一是对统治者施加政治影响;另一则是对民众进行社会教化。儒家关注社会,但不是国家的异己力量和反对力量;关心政治,但不依附于权势、寄生于体制。儒家有着强烈的政治关怀和“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的历史担当,关切国家民族、关心现实政治也是其应有之义,“以道易天下”、“天下归仁”是其理想目标。原始儒家的经世精神主要体现在政治实践上,孔子声言:“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孟子宣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荀子批评注重理论逻辑的名家“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荀子·非十二子》),在他看来,名家专在名词概念方面做文章,没有直接的政治效用,“言而无功”,“辩而无用”,是不可取的。

而政治实践又必须以道德实践为归依,所以道德实践才是儒家经世实践的根本。儒家有“成人”之说,最基本的是做人,做人的最高境界是成圣成贤,即以道德修养达致理想的人格境界。儒家的道德实践绝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探讨,而是要付诸实践。孔子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行”是动词,这里指行事为人,它是践行道德,而不是道德本身。“行”是相对于“学”。道德好了,还有余力,再学习各种文化科学知识。也就是说,先学会做人,做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孔子与学生很少谈抽象的形上学问题,讨论的大都是一些具体的行为规范。这些行为规范无一不是体现了在具体实践行为中遵守的道德原则。在《论语》中,孔子在回答颜渊时说“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认为“仁”就是用礼来规范人们行为所体现出的美德;对樊迟则说“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论语·雍也》)、“爱人”(《论语·颜渊》),这是从人的付出与获取以及人与人关系上来谈“仁”。然而,不管孔子对“仁”如何界定,实际上都是与现实联系起来的,体现出了鲜明的实践性格。孟子提倡的“大丈夫”精神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利天下”(《孟子·尽心上》)的人格范式,体现传统士人以学术干政治的基本性格。《大学》所说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围绕“修身”从内圣外王两个方向上阐明了实践的重要性,即以内在的道德心性为基本点,并进而将其落实到人伦日用上,此是儒学道德实践的一个完整程序和内在要求。修身对个人来讲,要完善自我人格,乃至“希贤希圣”,追求理想的人格;对家庭、社会、国家则是要遵守个人、家庭、社会的道德规范,推行和维护家庭、社会、国家的伦理秩序。这些都不是单纯的理论探讨能够解决的,而要通过实践,落实到行动中才能实现的。荀子在《儒效》中对于儒者的社会作用有一个说法:“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美政”就是要“善调一天下”,为社会制订各种礼仪规范、政法制度等,以安定社会秩序和富裕百姓生活;“美俗”就要不断修身,提高道德品质,以身作则,化民成俗。他还明确提出“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荀子·儒效》)。这既说明了行重于、高于知,又说明了知识的目的全在于实践致用,达到了先秦哲学知行关系认识的最高成就。

儒学的实践性格,一直延续不断,从汉唐儒者到宋明理学家哪里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魏晋南北朝隋唐以来,在身心修养方面玄学佛教道教的影响远超过儒家,而宋明理学的兴起,儒学形上理论的建立,使儒学重新取得在身心修养领域的主导地位。理学家之所以要复兴儒学,是因为他们认为佛、道之学都是“虚空”之学,修养得再好也无助于现实社会伦常关系的建立和巩固,所以理学家吸收道佛的基本理论,构建起了不同于汉唐时代的新儒学思想体系。尽管理学的形上理论色彩加重了,但他们仍然是把实践放在学说最根本的位置。上达天理虽然是理学家追求的终极目标,然而也必须从下学做起,上达与下学不能分为两截,上达天理与下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是不可分的,甚至强调只有从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做起,才能达到明天理的圣人之事。所以,程朱理学同样也把“躬行”、“践履”放在根本的地位。理学在后来的发展中出现了空谈性命,不能解决社会问题的流弊。明清时期理学变迁,理学内部产生了把儒学作为实践之学的“虚”和“实”之争。阳明学的兴起,主要是为了批判和纠正理学末流把程朱理学流变为“空谈心性”的“虚”学,致使“满口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的“假道学”贻害社会。王阳明正是针对此种“虚学”,而提倡恢复儒学“实学”的本来面目,彰显孔子以来儒学实践的性格。阳明学之末流也不免步程朱理学末流之后尘,时至明末清初,阳明学末流亦被斥之为“虚”,于是又涌现出一批提倡“真孔子”,恢复儒学本来面目的“实”学家。其中,突出的代表人物如颜元,就尖锐批评程朱陆王之学非孔子本来之学说,而真正的孔子之学是以实践为第一的。对于颜元来说,那些只知诵读经典,明虚理、记空言的学问绝不是孔子真儒学的学问,只有学之用以修身,付以致用,落实到经世济民,才可以称之为孔子真儒学。[7]

关于“知行”关系,荀子以后经过漫长的历史发展,到了宋明时代理学家们都强调知行不分,但其具体的解释都有不同。代表性的观点如朱熹,其“知行”关系的思想要点有三:一是知先于行,“须先知得方行得”,“圣人教人,必以穷理为先,而力行以终之”。二是行重于知。“学之之博末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末若行之之实”;“若曰讲习渐明,便当痛下克己功夫,以践其实,使有以真知其意味之必然,不可只如此说过,则其言为无病矣”。三是强调知行之间的依存性。即行是行其所知;如知而不行,即证明所知未至或知之尚浅。在强调知先行后的同时,也格外重视对传统道德的践履和笃行,主张致知、力行均应予以相当的重视。所以,他竭力倡导“知行合一”之说。

王阳明着重宣传“知行合一”。“知”,主要指人的道德意识和思想意念。“行”,主要指人的道德践履和实际行动。因此,知行关系,也就是指道德意识和道德践履的关系,也包括一些思想意念和实际行动的关系。王阳明对“行”作了宽泛的理解,把属于“知”的一些内容也归于“行”,认为“一念发动处便是行”(《传习录》下),“虽然有以知为行、销行归知的倾向,但他并不否认行,只不过他把道德践履功夫的重点放在对本心的体验上,其思想的实质不是为了求知,而仍然重小行”。[8]王阳明还说:“夫学、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如言学孝,则必服劳奉养,躬行孝道,然后谓之学,岂徒悬空口耳讲说,而遂可以谓之学孝乎?学射必先张弓挟矢,引满中的。学书则必伸纸执笔,操觚染翰。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己即是行矣。”(《王文成公全书》卷二)这是强调为学与躬行的结合,反对虚学,提倡实行。阳明及其后学非常重视讲学,他们办了许多书院作为实践自己学术思想的基地,对社会各阶层进行道德教化,化民成俗,促进了儒学的世俗化、民间化、宗教化。特别是泰州学派是受王阳明思想影响而在晚明形成的具有强烈“异端”倾向的思想流派,创始人为王艮,代表人物有王艮的族弟子王栋、王襞,弟子林春、徐樾等。王艮主张“百姓日用是道”,他们的民间讲学不是为讲学而讲学,而是作为一种切身的体道修践功夫而从事讲学,是儒家思想的社会实践派。

针对明代中叶以来空谈习气,明末清初的黄宗羲大力提倡“修德而后可讲学”的主张。黄宗羲所说的“修德”固然包含有传统儒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道德修养和践履内容,更重要的是突出知行合一,强调“做事”,反对静坐参悟,对王阳明“致良知”作出了“行良知”的修正与阐释:(www.chuimin.cn)

先生(王阳明)致知于事物,致字既是行字,以救空空穷理,只在知上讨个分晓是非。乃后之学者测度想象,求见本体,只在知识上立家当,以为良知,则先生何不仍穷理格物之训,先知后行,而必欲自为一说邪!

先生(王阳明)以圣人之学心学也,心即理也,故于致知格物之训,不得不言“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夫以知识为知,则轻浮而不实,故必以力行为功夫。良知感应神速,无有等待,本心之明即知,不欺本心之明即行也,不得不言“知行合一”,此其立言之大旨。[9]

“致字既是行字”,“以力行为功夫”,以“行”解“致”。这一新解,突出了黄宗羲重实行、反空谈的实学精神。

在知行问题上,王夫之批判了朱熹的“知先行后”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学说,提出了“行先知后”,认为“其所谓知者非知,而行者非行也”,是“销行以为知”。[10]他指出:知行“相资以互用”,既相互区别又相互依赖。二者之中,行是基础,“知也者固以行为功者也,行也者不以知为功者也;行焉可以得知之效也,知焉未可以得行之效也”[11]。他肯定行先知后,要人们重视现实,重视实践,在行的基础上知行二者相互促进,相互影响。

顾炎武非常强调知行关系中行的意义和作用,认为知识都是在长期的实践中积累而成的,世界上没有先天的知识,在治学中他将“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结合起来,他的许多著述既有丰富的文献资料,也有他实际考察所得,二者相互印证,使其思想建立在扎实可靠的基础之上。

全祖望提出“躬行”实践的主张。他认为既然有蹈空虚说之存在,则“论人之学,当观其行,不徒以其言”[12],强调不能仅据其人之言而论其学,应当在实践中对其学说进行考察。自得之学,必须验之于躬行,“苟非验之躬行,诚无以审其实得焉与否”[13]。通过躬行实践,则狂禅之自得就不攻自破了。这种精神,渗透在全祖望一生的学术实践之中。

儒家以道德为核心的实践精神其本质是康德知识论中所谓的“实践理性”。儒家的“实践理性”,“即主体对道德意识、人生原则或实践经验的内心体验,关注的是主体自我的践履问题……旨在通过对道德意识的体认和道德规范的实践,以成就圣人与圣人之境,成为道德完美的人”。[14]这种“实践理性”影响到中国文化,就形成了注重所谓的“实用理性”的特征。正如李泽厚所说:“这特征是一种我称之为‘实践理论’或‘实用理性’的倾向或态度。它构成儒学甚至中国整个文化心理的一个重要的民族特征……这种理性具有极端重视现实实用的特点。即它不在理论上去探求讨论、争辩难以解决的哲学课题,并认为不必要去进行这种纯思辨的抽象(这就是汉人所谓的‘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重要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如何妥善地处理它。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这个‘知’不是思辨理性的‘知’,而正是实践理性的‘知’。”[15]就此意义而言,儒学其实是一种生活实践的哲学,而不是像西方那样注重思辨的哲学。当然,应该看到,“实践理性思维方式重视实用,不尚空谈,为解决人伦道德诸问题提供了一套系统的理论与方法,但同时也限制了理智思维活动的发展,失去了探索宇宙奥妙的理论兴趣,从而未能形成以求知求真为根本目标的思辨型哲学”[16]。这种重视现实实用的特点,也可能发展到消极的道路上,就是一种实用主义功利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