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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5.高足深情访恩师
林风眠到香港后,席德进、李苦禅、李可染、吴冠中、苏天赐、凌环如、谭雪生、徐坚白、肖峰等也陆续取道来香港看望恩师。林风眠与学生们的深厚友情,已成为他艺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同时期,都有关于师生们互相爱戴的刻骨铭心的故事。
1979年5月席德进最先来港访恩师。当时信息不便,席德进只是听说林风眠来香港并且暂在中侨公司落脚,于是就直接来香港。
林风眠关切地问席德进:“你已有家了吧?”席德进说:“我仍是一个人(席德进此时已56岁了),你在内地还不是一个人过活了三十年。”停了一会儿,转而又说:“你的艺术所以有了成就,主要是因为你得不到婚姻上的幸福,转而投向艺术,孤独而寂寞地过了大半辈子。假如你的太太常伴着你,有个幸福的家,那么你的艺术可能又是另一回事。”林风眠风趣地说:“若是生一大堆孩子,连想的时间都没有,哪还能画画!”林风眠又说:“我的一生曲折得很,可以写一部小说,可以拍成电影。”话是这样说了,但林风眠从不喜欢张扬自己,电视台、电影厂几次要给他拍一个专题纪录片,都遭拒绝了。他始终像蜗牛似的独处一隅。正如席德进说的那样:“的确也是,他自己不但没有写一本自传或回忆录,甚至很少让人知道。”席德进说:“我相信对政治有兴趣的画家绝对难画出好画。一个纯粹的伟大的艺术家,是本着自己的良知来创作,是为人类而画,是给历史留下杰作。林风眠是属于整个中华民族的,而不是属于任何政党的。”①
吴冠中也多次去看望林风眠,他回忆说:“1986年,华君武、王朝闻、黄苗子和我一同去拜访林老师,叙旧之外我们代表全国美术家协会邀请老师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回来看看。永远微笑的林老师微笑着点点头。林老师离沪前寄给我一幅纪念作品,画的是青蓝色调的苇塘孤雁,我当即复信,并附了一首诗:‘捧读画图湿泪花,青蓝盈幅难安家;浮萍苇叶经霜打,失途归雁去复还。’他终于没有归来。‘雁归来’成了我悼念文章的标题!”②吴冠中还说:“1987年在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人的一次小型招待会上,大家关心地问林老平时什么时间作画,他说往往在夜间,我插嘴:‘我这个老学生还从未见过林老师作画’。别人感到惊异,我补充:‘怎么可以偷看鸡下蛋呢。’满座大乐,林老师也天真地咯咯大笑,他早不介意他送展的作品曾经落选,人们拒绝了他夜半产下的带血的蛋。”③
苏天赐先生作为林风眠艺术精神的卓越继承者,一生画笔不惰,勤奋探索。今天,苏老虽然远行了,但他给我们留下的艺术名垂史册。苏天赐是林风眠的助教,他太太雕塑家凌环如,既是林风眠的学生,又是林风眠女儿林蒂娜的好朋友。1948年适逢蒂娜生日,当时林风眠48岁,苏天赐同时给林风眠及林风眠的女儿分别画了一幅肖像。50年后的1998年9月8日我去南京艺术学院住宅采访苏天赐、凌环如时,苏先生真诚地把这两幅画拿出来,并排摆到沙发靠背上,给我欣赏。当时还有“黑衣女”,我深深被他的艺术震撼。当即建议请苏先生同这两幅肖像合影,为同画幅的冷色调映衬,苏先生还特意换上一件红格衬衣,没想到人生无常,如今苏先生已离开我们两年了。当我看到这幅照片被编入苏天赐年谱,2008年10月10日在美术馆“东方意韵——苏天赐艺术回顾展”展出时,不禁潸然泪下。在展览会开幕式上,吴冠中的发言使所有的人都为之感动,他老人家说:“善良而目光犀利的林风眠老师看清了苏天赐,一度聘他任自己的助教,这太令同学们羡慕了。亲近的同学都呼他阿苏,阿苏!……苏天赐,你听见我们的声音吗!”④
1986年林风眠与吴冠中在香港太古城私邸(吴冠中提供)
2008年中国美院八十校庆之际,凌环如回忆说:“1987年苏和我从巴黎回国,早就计划路经香港去看望久别的老师,他也高兴地早早等待着,让冯叶前来接我们到家,还让她为我们找好住处。看到他精神矍铄,笑声响亮依旧。大家兴致很高,林先生谈他不久前在日本开画展的盛况,给我们看画展目录,看照片,看他一张一张的新画;我们谈到别后的生活,谈巴黎的收获,谈到绘画,他又一如既往地鼓励我们。他还打开窗让我们看一片蔚蓝色的大海。那两个晚上我们都是谈笑到最后那班地铁快要开走了才奔跑着离开林先生的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快乐的相聚。”
1987年林风眠、苏天赐、凌环如在香港太古城私邸(凌环如提供)
1990年苏和我应邀去深圳参加友人的画展开幕。当时我们在沙头角,隔着深圳河就能看到对岸的香港,感觉离林先生非常近。林先生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一,往年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庆祝他的生日,或写信,或打电话,有一年我还塑了一个小小的老寿星寄到香港祝贺他。而这天正好又是林先生的生日,于是,我们给他打电话。只听到电话录音机响着:“……请留言。”于是我大声说:“林先生,我们来深圳了,祝你生日快乐,健康长寿!”(www.chuimin.cn)
直到若干年后在上海开林先生的百岁画展时见到冯叶,她告诉我们,我们在深圳打电话的那天,林先生正好是在台湾开画展,回港后听到我在电话里的录音,他非常高兴。可是回港后不久他就因感冒住进医院,以后就没有再出来了。那次也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我们对他表达的生日问候。⑤
自从林风眠离开祖国大陆后,虽然跟潘其鎏通过许多信,倾诉衷肠,但是,潘其鎏没有去过香港看望林风眠,他说:“几年间我寄了许多信件给他,也报道我在异国得到两个艺术硕士学位,和许多雕刻和陶瓷的作品,及个展的情况,都没有得到回信,我相信不是因为地址错误,而是他已经看不到我们的信件了。直到噩耗传来,得知他溘然长逝,流着眼泪二次打长途电话去香港他的住处,却没法查证他的详细情况。作为一个艺术大师他从不炫耀自己,从不把自己当大画家,他常说的一句话——‘我还在探索’,他是个淡泊名利的谦谦大家。他说我清楚知道,我缺少天资聪明,我所能引为自豪的是我的勇气和长期不懈的工作,是它使我得了成果。他说:有许多想要画的画还没有画出来,我还需要五十年的时间。”⑥潘其鎏现在侨居异国,虽然八十多岁了,据说仍然勤奋作画。
注释
①席德进《林风眠画集》,台北,台湾雄狮出版社,1979。
②③吴冠中《尸骨以焚说宗师》,《沧桑入画》,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④韩劲松、苏凌提供。
⑤凌环如《怀念我的老师林风眠》发表在2008年中国美院《校友通讯》。
⑥潘其鎏《侨居异国忆恩师——恩师林风眠辞世六周年祭》,1998,美国旧金山,金尚义提供,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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