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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诗学:主体与对象的批评性特征

【摘要】:法朗士的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偏激,但突出了批评的主体性,还是值得重视的。这就充分体现了钱钟书批评的主体性。批评的主体性,也体现在对作品意义的独特发现和创造性参与、建构。批评的主体性决不靠甩脱对象、游离创作而确立的,那样做实际上只能适得其反,导致批评主体性的

第三节 诗学批评的主体性与对象性

诗学批评总的价值标准应当从时代的先进精神文化潮流中汲取,这并不意味着诗学批评只应趋同,只遵从一个共同的模式。相反,如上所说,诗学批评同诗歌创作一样,应当有广阔的自由创造的天地,应当有充分的个性,也就是说,应当充分体现读者与批评家的主体性。在接受美学看来,文学批评的主体性本质上就是读者、批评家的多元、开放意识,民主意识与创造意识。批评不单是对文学作品的评价与阐释,也是读者、批评家主体性、创造性的实现,是他们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法朗士(Anatole France)宣称:优秀的批评家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叙述了自己的灵魂在许多杰出作品中的探险活动。他的批评就是对主体意识在阅读作品时的感受、发现的记录;这样的批评不仅是对作品的阐释,也是倾诉批评家自己的心灵,表现着批评家的自我,所以,“关于莎士比亚,关于拉辛,我们讲的就是我自己”。法朗士的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偏激,但突出了批评的主体性,还是值得重视的。

诗学批评的主体性,渗透于批评活动的全过程,表现在批评的各个方面。首先,批评的主体性体现为对诗歌作品意象意境的独特感受与体验。读者、批评家总是带着自己的独特的文化心理结构和审美经验视界进入阅读的;而诗歌作品是通过语言符号向读者提供意象、意境的框架图式的。所以,读者批评首先要调动自己的语符一意象思维能力,按照自己的独特审美视界对作品的语符系统进行独特的“译解”和意象转换、重建,从而获得对作品意象意境的独特体验与感受。这是进行批评性阐释与评价的前提。钱钟书曾对南宋杰出诗人陆游杨万里的诗进行感性的意象比较:“人所曾言,我善言之,放翁之与古为新也;人所未言,我能言之,诚斋之化生为熟也。放翁善写景,而诚斋擅写生。放翁如画图之工笔;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眼明手捷,踨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放翁万首,传诵人间,而诚斋诸集孤行天壤数百年,几乎索解人不得。”(14)这里,我们举两人各一首小诗,读者可以自作比较:

《过灵石之峰》(陆放翁)

奇峰迎马骇衰翁,

蜀岭吴山一洗空。

拔地青苍五千仞,

劳渠蟠屈小诗中。

《下横山滩望金华山》(杨诚斋)

篙师只管信船流,

不作前滩水石谋。

却被惊湍旋三转,(www.chuimin.cn)

倒将船尾作船头。

这两首诗虽不一定全面体现陆、杨二人的诗的特点,但主要区别还是可以看得出的。重要的是,这种审美意象意境的细微区别是钱钟书感受、体验得最深切,而且非常形象、生动地表达了出来。这就充分体现了钱钟书批评的主体性。

批评的主体性,也体现在对作品意义的独特发现和创造性参与、建构。诗歌作品的召唤结构决定着作品意义必定存在某些不确定性与空白,优秀的作品在可传达范围内尽可能扩大这种不确定性与空白,这就为读者、批评家发挥主体创造性提供了用武之地。如果说,作家创作主体性的一个方面是对生活的独特观照与发现,那么,读者、批评家主体性的一个方面就是对作品的意蕴的独特发现和开掘,对意义空白和不确定性的独特填补与重构王夫之在论情景关系(15)时说道:

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长安一片月”(16),自然是孤栖忆远之情;“影静千官里”(17),自然是喜达行在之情。情中景尤难曲写,如“诗成珠玉在挥毫”(18),写出才人翰墨淋漓、自心欣赏之景。

王夫之对这几首诗中看似“等闲语”的写景句,进行了独具慧眼的意义发掘,“看”出了景中蕴含之情、之意,这是批评家对作品意义空白的独创性填补。

批评的主体性还体现在读者、批评家对符合时代先进精神文化思潮的总体价值系统的灵活的、富有独创性与个性的选择与应用。

上述种种批评的主体性还应通过富有个性特点的语言文字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独特的批评个性与风格同独特的语言表达和文字运用有极为密切的关系。鲁迅的批评是犀利、深刻、一针见血的,在语言风格上表现为尖锐泼辣、言简意赅;郭沫若的批评是热情、袒露的,在语言风格上则表现为激情外溢,一泻无余;茅盾的批评是恳切细腻、有说服力的,在语言风格上就表现为亲切平实但逻辑严谨,犹如行云流水。当代许多有成就的批评家,无论老、中、青,在语言表达上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有的还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

当然,批评的主体性并非无限的、无止境的。批评的主体性本来体现着批评的自由和自立,但若一旦跃出了它自己的既定界限,就会蜕变为主观任意性和“自我”中心,从而中止并最终丧失这种自由和自主,在批评界有一种倾向:主张批评应当完全摆脱创作而独立。有人搬来了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口号,宣称“作者死了”,“批评即写作”,把批评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把创作降到无足轻重的位置上;认为批评即批评家的“自我表现”,作品只不过是这种“自我表现”的由头或垫脚石;强调批评有自己独立于创作的文学价值。这些似是而非的观点,从根本上来说,是对文学批评的性质和功能缺乏辩证的认识,忽视了批评主体的有限性,忽视了批评的对象性。

作为人类文化活动形态之一的诗学批评总是一种对象性的活动。自有批评以来,批评总是有对象的批评,批评的对象就是作家、作品及创作流派思潮等。创作呼唤批评,批评针对创作,两者从来是互为对象的。唯有在对创作(对象)的批评中,批评才获得自己的现实存在。如果离开了作为对象的创作,也就无所谓批评了,因为无对象的批评决不是批评。同样,批评的主体性也以作为其对象的创作为前提和限度,批评的主体性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一个方面,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而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须是对象性的活动,它所以能创造或设定对象,只是因为它本身是被对象设定的。批评的主体性、能动性、独立性,恰恰只能通过对其对象(创作)的感受、理解、阐释、评论体现出来,即通过批评主体的依存性、受动性和非独立性体现出来。因为,这些对象是他的需要的对象,是表现和确证他的本质力量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对象,这正像植物太阳的对象,是太阳的唤醒生命的力量的表现,是太阳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表现一样。批评的主体性决不靠甩脱对象、游离创作而确立的,那样做实际上只能适得其反,导致批评主体性的自我消解;批评主体性只能体现在对对象的依存中,体现在批评家的对象性活动中。所以说,创作作为批评的对象,也就是批评主体性不可逾越的界限。要想彻底摆脱批评与创作的相互依存关系而独立,要想把创作降为批评的由头和批评家“自我表现”的手段,必将使刚刚获得的批评主体地位重新丧失。

批评的对象性还表现在它不是“独白”,而是“对话”。在诗学活动中,批评处于连接作家与读者的一个枢纽地位上,如果我们不像传统的看法那样,把诗学活动只限于或主要限于作家的创作活动的话,而是把诗学活动看成一个从作者——作品(本文)——读者,再回到作者的动态流程,那么,这个流程中,批评家就处于一个中介的地位。一方面,批评家作为读者的一部分、并且是最优秀、高明的部分,首先参与阅读过程,使作者心血、情感凝定的物态化成果——本文在阅读过程中获得具体的生命和审美价值;另一方面,批评家作为作品的阐释者,把自己对本文的独特审美感受与理解,诉诸批评的文字,介入或干预读者的阅读过程,帮助和提高读者的欣赏、理解,使作品的潜在价值(正或负)在更广的读者群中得到更充分的实现,同时,批评本身也将在读者普遍的接受效果中接受最严峻的检阅与考验。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诗学活动是三个主体间的对话,即创作主体、批评与接受主体。其中,批评主体处在双得对话的关系中:一方面,用自己的批评同创作主体对话;另一方面,用自己的批评同接受主体对话。如同作家创作总是为了读者欣赏一样,批评家的批评文字也总是要寻觅自己的读者。按照当代阐释学的观点,批评活动本身就是一种“诉说”,一种以听者的存在为前提的活动。这听者一是作者(不仅仅是某个具体批评所涉及的某个具体作者),二是读者。作者以自己的创作向包括批评家在内的读者诉说,而批评家则凭借批评表达自己的感受、理解,作为对作者诉说的一种反应和回答;而读者则往往带着对作品的某些疑问来阅读批评、寻求答案的,所以批评实际上也是对读者提问的回答,或者说是与读者共同讨论作品。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在特定意义上,都是一种包含着“问答逻辑”在内的对话关系。因此,批评必不可免地要处在与作者与普通读者这两重对象性关系中,它绝不是、也绝不可能孑然独立,绝不可能成为纯粹“表现自我”的“独白”。诗学批评一发表出来,就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前定的双重对话关系中,要想摆脱也不可能。也可以说,这种双重对话关系,正是诗学批评的现实的、唯一的存在方式。惟其如此,批评的主体性也只能是处在这双重对话关系中的主体性,而不能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式的随心所欲。明智的批评家应当自觉地意识到批评的这种前定的地位与必然的关系,在双重对话中确立和弘扬批评的主体性,最大限度地发挥批评指导创作、提高欣赏的能动作用。

强调批评的对象性,并非想要抛出一根什么“魔绳”捆住批评家的手脚,或者把批评的主体意识的棱角磨平。其实这个问题的实质乃是必然与自由关系这个老问题的新变种。批评主体性的限度问题就是批评的自由的限度问题。批评的自由只能是在必然性网络中的自由,只能是庖丁解牛的在(筋、骨、肉错综交织的)必然性网络中“游刃有余”的自由;而不能是把诗歌作品贬为由头、垫脚石、手段而赤裸裸“表现自我”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来自于对必然性的认识和掌握。自觉意识到批评的对象性与对话关系这一铁饭碗的必然性,恰恰是获得批评主体意识与自由的开端。不必担心这些铁的关系会束缚批评家的主体性、能动性、独创性,有才华的批评家正是在这种“镣铐”中跳出轻盈优美的舞蹈,在这必然性的无形围墙中演出惊心动魄的活剧,从而一展自己主体性的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