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斯还认为,文学这种打破读者旧视界的作用,“能将自身在感觉的领域内具体化为一种对审美感觉的刺激,也能在伦理学领域内具体化为一种对于道德反映的召唤”。在实际阅读中,审美与道德视界的改变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2024-02-02
第一节 从现实的读者到“隐匿的读者”
在接受美学的术语中,“读者”这个概念备受青睐。各学派乃至个别的美学家都纷纷提出了自己的“读者”概念:真实的读者、虚构的读者、想象的读者、冒牌的读者、理想的读者、有知识的读者、叙述接受者、积极的读者、被动的读者……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读者”概念都与创作毫无瓜葛,纯粹自接受角度提出。只有伊瑟尔提出了一个与作品有关的读者概念——隐含的读者(implied reader)。伊瑟尔认为:“隐含的读者”“既体现了本文潜在意义的预先构成作用,又体现了读者通过阅读过程对这种潜在性的实现”(1)。这就是说,“隐含的读者”既非现实的读者,也非理想的读者,而只是一种可能出现的读者,一种根植于文本结构中与本文结构暗示的方向吻合的读者;同时,这个“读者”又不只受制于本义结构,而是有其能动性与创造性的,“他”能把本文结构提供的可能性加以具体化和实现。实际上,这个“隐含的读者”乃是被赋予人格化名称的文学本文潜在意义在阅读中得以实现的可能性。当然,伊瑟尔的这位“读者”仍与创作没有发生关系,但却与创作的产品——文学本文——发生了关系。由此,可以启示我们应该而且可能提出一个与创作发生直接关系的读者概念,名之“隐匿的读者”。
“隐匿的读者”,是相对于现实的读者而言的。现实的读者是那些生活在一定时代、环境中形形色色实实在在地阅读着各种诗歌作品的个人(读者)和群体(读者群)。隐匿的读者并不存在,但有可能存在“;他”是过去某些或某一类读者的一个典范或代表,有可能在对未来作品的阅读中出现;他不是西方接受美学家心中理想的或有知识的读者,而是活在诗人心中时时缠绕并干预、参与诗人创作的读者。直言之,隐匿的读者是诗人想象出来的他未来作品的可能读者。
隐匿的读者,不是诗人凭空捏造、想象出来的,而是他从现实读者大量阅读的情况和信息中概括出来的。换句话说,是从现实的读者转化而来的。现实读者的阅读状况和信息,他们的审美要求、趣味、经验、能力等等,会通过各种途径,直接的或间接的传递给诗人,诗人会从读者对他或他人作品的议论、估量、批评、赞扬、冷淡、沉默等信息中感受到现实的读者的需要和倾向,然后经他自觉不自觉的心理筛选,在心头积累成一个他自己独有的隐匿的读者。这个隐匿的读者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现实读者的变化与诗人自己审美经验视界的变化而改变的。
许多诗人在自己的心头总是自觉地悬挂着隐匿的读者。唐代诗人白居易心里悬挂的明确的隐匿读者就是平民百姓。他说新乐府诗“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2)。正因为如此,他写诗常要先念给平民“老妪”听,务使之理解方休,故白居易的诗大都平易朴实,通俗好解,妇孺皆晓。
但也有些诗人不承认自己心悬读者,认为自己写作只是为了把心中所感表达出来,并不要求读者理解。然而,诗人的宣言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诗人写诗,除非他束之高阁,只要一拿出来发表,他就是为了交流,为了让读者阅读。只要是为了阅读而写作,就不可能不考虑到阅读的要求,心中不可能不钻进一个隐匿的读者,即使诗人自己并未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声称只为自己而写作的诗人情况也各不相同,粗略分类,大体有三种:一是愤于多数读者尤其上层社会读者的麻木,不承认为他们而写,而实际上诗人是想以自己的作品冲破世俗的眼光,因而他的内心还是有隐匿的读者的;二是没有自觉意识到心中隐匿的读者,便以为自己只是随心所欲的写作,而实际上正是某些读者的审美要求、情趣、理想,左右和支配着他这样写而非那样写;只有第三种有意蔑视广大读者的自命清高的“象牙塔”诗人,才希望他的作品像天书似的不被多数人理解,然而,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希望自己的作品在其“象牙塔”的小圈子里得到赏识,换句话说,他们终究还是有自己心目中范围极小的隐匿的读者的。
隐匿的读者并非神秘之物。它实质上是诗人所感受、体验到的某个读者群在阅读诗歌作品中所形成的接受模式。我们知道,不同读者和不同读者群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会形成不同的阅读习惯和审美经验的期待视界,正是这种习惯与视界构成了特定的接受模式。这种接受模式是在阅读某些诗人、某些作品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但它一旦形成就会成为一股反冲力有力地作用、影响某些诗人的创作。这是一种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交互作用和影响的过程,一种循环往复、日益强化二者联系的过程。诗人的作品会影响、改变读者的视界,充实、调整一定读者群的接受模式;反过来一定读者群的接受模式也会作用、影响诗人的创作视界,使他在“冥冥中”不知不觉跟随着某些读者群的接受模式即隐匿的读者去写作。这里的深层心理根源在于诗人求得自我实现的冲动。创作,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诗人的自我实现,即诗人主体化、本质力量的实现。这种自我实现,不止于写出作品,更在于作品为他人接受、认同。生产出作品,是诗人个性的物化,只是实现自我的第一步;当作品为他人(读者)认同、享受(精神上)时,才进一步证实和实现了诗人的自我。马克思精辟地指出:
……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生产过程中就双重地肯定了自己和另一个人:(1)我在我的生产中物化了我的个性和我的个性的特点,因此我既在活动时享受了个人的生命表现,又在对产品的直观中由于认识到我的个性是物质的、可以直观地感知的因而是毫无疑问的权力而感受到个人的志趣。(2)在你享受或使用我的产品时,我直接享受到的是:既意识到我的劳动满足了人的需要,从而物化了人的本质,又创造了与另一个人的本质的需要相符合的物品。(3)对你来说,我是你与类之间的中介人,你自己意识到和感觉到我是你自己本质的补充,是你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而我认识到我自己被你的思想和你的爱所证实。(4)在我个人的生命表现中,我直接创造了你的生命表现,因而在我个人的活动中,我直接证实和实现了我的真正的本质,即我的人的本质,我的社会的本质。(3)(www.chuimin.cn)
同样,当诗歌生产的成果——诗歌作品被读者接受、认可时,即创造了与读者本质的需要相符合的物品,诗人也就感到自己是读者本质的补充,是读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而认识到自己的创造活动也直接创造了读者的生命表现,创造了读者本质力量的表现,这样,诗人的创作活动,就成了他的本质力量即他的自我的直接证实和实现。这样一种求得读者认同、接受的自我实现冲动,是每一个正常诗人的自然倾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寻求社会化、社会承认的自然倾向。这样一种倾向驱使诗人在创作中天然地倾向于寻求获得较多读者的理解和赞赏,寻找自我与读者本质力量之间的连接点与共通方面。这种自然倾向,正是诗人有意无意地关注、体察、研究、消化读者的种种接受模式,选择与自己的经验视界相通或接近的模式作为创作的指导。这正是隐匿的读者不管诗人是否愿意、是否意识到,总是悄悄地“潜”入他的创作视界来的主要原因。事实证明,作为一定读者群的接受模式是客观存在的,它潜入诗人心里,成为悄悄左右诗人期待视界和创作活动的隐匿的读者也是不容否认的。
隐匿的读者是怎样在一定程度上制约、左右诗人的创作过程的呢?概括地说,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隐匿的读者在一定条件下会转化为刺激诗人为某些读者群写作或按某些读者群的需求去写作的内驱力。我国一代文豪郭沫若就是一个很敏感读者的反应、比较自觉地追随隐匿的读者的诗人。一般说来,一个诗人,当他看到了自己的作品受到了认可,初步形成了自己的读者群时,或至少在一部分读者圈子里产生一定反响时,这群读者的期待、要求、情绪、趣味、理想等就会有意无意地进入诗人的心里,形成一个隐匿的读者,隐秘地然而确确实实地激发着诗人继续按这位隐匿读者的接受模式去进行创作。
第二,隐匿的读者以自己的特定接受模式制约着诗人按某一方向或视角去观察生活,选择题材和进行艺术概括。
第三,隐匿的读者,还潜移默化地融入诗人的审美经验期待视界,伴随和影响着诗人的整个酝酿、构思和写作过程。由此可见,隐匿的读者对诗人构思、完成创作的作用是何等的重要。英国诗人雪莱是一位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作,包括叙事诗都浸染、渗透着他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但是当他写戏剧诗《钦契》时,他注意到了戏剧作品的接受模式与特殊接受效果,所以一改寻常习惯:“这部剧本并没有我其他作品中所独具的感情和见解;我只是注意按照剧中人物的实际可能毫无偏颇地予以铺陈发展,并且注意这种发展可能产生的最大限度的广泛的效果。”(4)这个主观抒情到客观铺陈的转换,乃是一个从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接受模式的转换,是一个隐匿的读者在雪莱心中的更替。而这一更替,对剧作的构思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如雪莱自己所说:(1)“我尽可能把剧中人物表现得接近于他们本来的面目,并且竭力避免用我自己对是非真伪的观念来驱使他们的活动”;(2)“在写这部戏的过程中,我极其审慎地避开了通常那种所谓仅仅为诗意而追求诗意的做法。…在这里将几乎找不到一个牵强附会的比喻或者一段无关宏旨的描绘”;(3)“为了激起人们真挚的共鸣,我们必须运用人们熟悉的语言”,“但是,这必须是一种真正的一般人民的语言”(5)。《钦契》作为雪莱唯一的戏剧诗获得了成功,其原因就在于新的隐匿的读者一直渗透到雪莱整个构思、写作过程中,帮助他克服原有浪漫主义模式不适合戏剧表现的缺陷,而使整个创作更合乎戏剧的客观展现的特征。
隐匿的读者不是谁捏造出来的,而是诗人创作心理上一个不可抹煞的存在,它对激发诗人创作冲动、欲望,指导诗人确定创作的方法、原则和观察、概括生活的视角、方向,帮助诗人进行符合读者需求的艺术构思和写作,都有重要的意义。
提出隐匿的读者这个概念,不但使读者以自己的接受活动制约、遥控着诗人的创作活动这一能动作用得到了具体化和合理的说明,而且实际上也给传统文学理论中“时代精神”概念与诗人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合适的中介。人们常说,诗人感受到时代精神的脉搏,时代精神支配着诗人的创作。但时代精神作为代表一个时代前进方向的思想、精神、观点,如何具体地对诗人发生支配作用呢?人们没有回答。我认为,主要是通过接受和体现时代先进思想的读者和批评家对作品的审美反应、评论,时代精神逐步转化为审美的隐匿的读者,不知不觉地进入诗人的心灵,暗中制约着他的创作活动。换言之,时代精神不是直接支配诗人创作的,而是通过某些中介环节间接地决定创作过程的,隐匿的读者当是最重要的中介之一。
有关接受诗学的文章
姚斯还认为,文学这种打破读者旧视界的作用,“能将自身在感觉的领域内具体化为一种对审美感觉的刺激,也能在伦理学领域内具体化为一种对于道德反映的召唤”。在实际阅读中,审美与道德视界的改变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2024-02-02
附录二:作者著述一览一、专著□《接受与批评》,长江出版社2006年版。□《20世纪中国文学作品选读·当代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教程·当代卷》,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历代襄阳名作家论稿》,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版。□《学术论文写作指导》,中国三峡出版社1994年版。□《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讲》(3册),长江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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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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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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