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萧红传》的原因是什么

2024-02-01 百科知识版权反馈

【摘要】：我为什么要写《萧红传》在“十年浩劫”的后期，我像许许多多的中年朋友一样，无法忍受文化沙漠的荒凉，就充分地发挥着个人小书库的作用，默默地互相传阅着能够找得到的中外文学作品。基于这种原因，我决定为她写一部传记。我惋惜萧红还有一个心理的原因，那就是我本人也是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所以当我看到她在《呼兰河传》中如此这般地描绘寂寞的童年，就立即唤起了自己对于童年的回忆。

我为什么要写《萧红传》

在“十年浩劫”的后期，我像许许多多的中年朋友一样，无法忍受文化沙漠的荒凉，就充分地发挥着个人小书库的作用，默默地互相传阅着能够找得到的中外文学作品。这些书，都是在中学时代和大学时代反复阅读过的，但是在那样的一种时代背景下重新翻看，却能受到许多新的启示。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我无意中翻到了萧红的散文集《商市街》，立刻被它清新的文笔和作者机敏地捕捉生活细节的能力所吸引，同时也非常同情年轻的萧红在哈尔滨所身受的饥饿、寒冷、穷困、潦倒等难耐而又难堪的处境。萧红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了被人遗忘的作家，大学讲坛上的现代文学史课上，很少提到她，而她的名字，却赫然地留在《鲁迅全集》里，于是我便开始了对萧红作品的搜索。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工作，因为新中国成立以后，除了50年代出版过她的一本选集之外，她的其他作品从来没有再版过。感谢几位中年朋友的帮助，在经过了一番努力地寻找之后，终于把她的作品找全了。

这是一批纸色发黄的旧书，因为在图书馆里存了几十年，纸面变得很脆。我小心翼翼地翻着，时时被作者的观察力的细腻和文笔的清新所感动。而在萧红的所有作品中，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些带着明显自传性的散文和小说。她在里面描述了自己的身世，把自己的处境和感受毫无保留地倾吐给读者，有时字里行间流淌着血泪，而却矜持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它们饱含着浓郁的人情味，这些是萧红作品中最感动人的篇章。《商市街》是如此，收在散文、短篇小说集《桥》中的《过夜》、《初冬》是如此，中篇散文《回忆鲁迅先生》是如此，完稿于香港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也是如此。应当说，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虽然算不上是一位“大”作家，却是一位独具风格的作家。我相信这样的作家是不应该也不会长久地被人们遗忘的。

然而，仅仅写几篇评论性质或资料性质的文章，又抒发不尽我内心的感受。因为我从萧红的作品中，似乎看到了一位栩栩如生的女性，她既脆弱又倔强，具有一颗特别需要怜爱的多愁善感的灵魂，却又能够坚强地面对坎坷而又不幸的命运。她早年丧母，童年生活缺乏温暖和爱护；成年之后，把希望寄托于爱情，却又屡遭挫折，几次离异；生过两个孩子，一个病死，一个不知下落；一生追求爱和温暖，最后落得客死异乡。在有数的几位中国现代女作家中间，她要算是活得最短，经历也最坎坷的了。但是，就在如此的一种境遇里，她却在鲁迅、茅盾这样两位大作家和其他一些朋友的帮助下，写作和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八部散文、短篇小说集，又为当时的一些报纸杂志写作了不少零星的作品。这种能够直面惨淡的人生，而且能够奋斗不息的精神，一向令我钦佩。基于这种原因，我决定为她写一部传记。

有人对我说：萧红的作品里常常出现语法修辞方面的错误，不值得这样研究我承认萧红的某些作品，特别是早期的习作，存在着结构散漫、人物性格不够鲜明等艺术技巧方面的缺陷。由于颠沛流离以及其他原因，她用来读书和提高自己文学素养的时间不算多，以至于读者可能从她的某篇作品里，找出她在用词造句方面的不足。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这些明显的瑕疵，常常被她的风格的力量所遮掩，使她的作品能够具有异常强烈的感动人的力量，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赢得了一批又一批的国内外读者。具有深厚的文学艺术修养和细腻的艺术鉴赏力的茅盾先生，曾把她最成功的作品《呼兰河传》称为“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具有“不能不使你炫惑”的“美”。而文学大师鲁迅先生在他逝世前不久，在与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一次谈话中，又把萧红称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见斯诺前妻海伦·福斯特以尼姆·威尔士的笔名所作的《现代中国文学运动》一文）。这就说明了他们两位十分珍惜这个青年女性在文学方面表现出来的才能。萧红在创作全盛的年华遭遇到了战乱的侵扰，以31岁的短促生命夭逝于远离故乡的异地，使她的才能未能得到更加充分的表现，这不仅给当时的中国文坛带来了损失，也使喜爱她的读者感到深深的惋惜。

我惋惜萧红还有一个心理的原因，那就是我本人也是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所以当我看到她在《呼兰河传》中如此这般地描绘寂寞的童年，就立即唤起了自己对于童年的回忆。她是一个早慧而且具有艺术气质的女孩子，这种女孩格外需要母爱的温暖，然而偏偏正是这种气质的女孩，对于爱和温暖的需要得不到满足，她便只能把自己一颗寂寞的心，寄托给年老的祖父和家里的后花园，在孤独和遐想中度过了童年。我十分理解这颗小小的心，如何渴望着怜爱同时又忍受着寂寞以至长大了以后，一直执拗地追求着“温暖和爱”（《永久的憧憬和追求》）。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北京的一所大学图书馆里，从堆积如山的旧期刊中找寻到了1937年2月15日出版的《月报》第1卷第2期，翻到了萧红那篇短短的散文《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之后，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把理解萧红心情的钥匙，不论是她的作品，还是她的身世，都有一条无形的心理上的红线贯穿其中——那就是她始终不渝地追求着“温暖和爱”。这正像她自己在该文中所写的那样：“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www.chuimin.cn)

我在研究萧红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一件令我感动的事实，那就是鲁迅先生对她的扶植和培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鲁迅先生的帮助和提携，萧红就不可能成为20世纪30年代著名的女作家。熟悉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人都知道，鲁迅在他伟大的一生中，培养过许多年轻的作家与艺术家，其中他对萧红的关怀与培养，可以算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动人心弦的一幕。有谁为了出版无名青年的新著，在重病之中，放下自己手中的译作，看初稿，改错字，把段落移前移后，向报刊推荐，遇到挫折之后安慰她，最后自己出钱，找寻印刷的场所，并亲自写序言推荐介绍呢？有谁为了使她在亭子间里安心写作，频频地给予精神上的鼓舞与经济上的接济呢？——正是由于鲁迅、许广平夫妇的关怀与照拂，才使萧红一举成名，在上海度过了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鲁迅对萧红的关怀和培养，会永远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佳话，被人们传颂和赞扬，因为它给后人留下了前辈作家无私地培养晚辈作者的光辉榜样。我在《萧红传》的第五章里，写的就是这件事情。一位研究鲁迅、熟知鲁迅与萧红关系的朋友对我说：“没有鲁迅，就没有萧红。”这话是千真万确的。

我写《萧红传》，是企图运用抒情散文的体裁，表现这位女作家的短促而又不平常的一生。在旧中国，一位作家的前进道路上往往布满了荆棘，而一位女性作家的道路尤其曲折和坎坷。给一位作家写文学传记，主要是掌握她（或他）的思想、感情、创作发展的脉络，当然也不能完全忽略有关她的生平资料。在写作《萧红传》的过程中，我遇到的困难是：虽然我已熟知了这位作家的作品（包括小说、散文、诗、剧本、评论文章等），但是在搜集有关她的生平资料时，对于一件事、一个人、一种日期，却常常遇到几种不同的说法。除去早已形成文字的各种回忆录之外，还有几位健在的老人，近几年来，又出现了几位热心搜集资料的研究者，这些宝贵的材料为我提供了大量的依据。而当我面对着说法完全不同的资料时，我采用的办法是：尽量以萧红本人的作品为依据，如果在作品中找不到根据时，就尽量尊重此时、此地、此事的当事人的意见，如果实在判断不了时，就采用加小注的做法，把几种材料的说法原原本本地开列给读者。

这次来萧红的第二故乡哈尔滨，参加“纪念萧红诞辰七十周年学术讨论会”时，见到了萧红母校的师生和许多喜欢萧红作品的青年人，又流连于东兴顺旅馆（现靖宇街104号）、商市街25号（现红霞街25号）小院、道里公园（现兆麟公园）等地方，思潮起伏。我望着滚滚流淌的松花江水，感念她用醇厚的乳汁哺育了像萧红这样聪慧的女儿。我从千里之外的北京带来了自己的《萧红传》，用以纪念从秀丽的松花江边步步南下的女作家，也算是献给今天的哈尔滨青年的一件小小的礼物吧。

1981年7月于北京

（原载《哈尔滨文艺》1981年9月号）

我写《萧红传》的原因是什么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