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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审美经验与生活的连续性

【摘要】:对此,杜威在《艺术即经验》中言辞激越地讲道:对把美与日常生活联系起来的敌视,是一种对生活哀婉动人、情绪化甚至悲剧性的评说,说它是一种差劲的实践。[19]把审美经验与其他实践活动隔离起来,同普通大众的生活隔离起来,结果只能造就高山仰止的“博物馆艺术”。

三、审美经验与生活的连续性

基于以上认识,杜威特别反感把审美经验与日常生活隔离开来的做法。他认为,尽管日常经验不见得都能完美呈现出审美品质,但所有的经验都包含有审美经验的萌芽,只要按正确的经验方式去做,就都有成为审美经验的可能性,因为审美经验和日常生活具有一种内在的连续性,并不是本质上两种不同的东西。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把审美经验同生活割裂起来是很常见的现象,特别是艺术经验,一旦艺术成为艺术,仿佛就成了受世俗膜拜的神物,就同广阔的日常生活经验隔离出来。对此,杜威在《艺术即经验》中言辞激越地讲道:

对把美与日常生活联系起来的敌视,是一种对生活哀婉动人、情绪化甚至悲剧性的评说,说它是一种差劲的实践。仅仅因为生活通常过于不成熟,过于夹生、萧条,以及有太多的负担,就耽溺于这样一种思想:认为在正常的生活过程与美的艺术创造及享受之间,存在一些内在的对立。[18]

杜威所指的这种“评说”其实也是我们平常的一种看法,比如生活中抽象的哲学思辨、科学探究,洗锅刷碗、工业生产等,这类理智活动与实用活动我们一般不会称其为美。这倒不是说感到它有多么的“差劲”,而是说,它们根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说它们是审美经验,人们很难接受。即便是艺术家本人在吃饭时,也不会承认自己当下的行为是在享受着美。如果偏要这么说,不但艺术家本人会感到是种亵渎,而且普通老百姓也会觉出嘲讽的味道:

把艺术看得高高在上,并对其顶礼膜拜的思想已深入人心,影响深广;于是,人们如果被告知,他不经意间的娱乐活动之所以带来满足,是因为里面至少部分地包含着美时,他听了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会生出反感,仿佛受到了嘲弄。对今天的普通人来说,最具生机的艺术是那些他不认为是艺术的东西:例如电影、爵士乐、搞笑的连环画,特别是那些有关桃色花边、凶杀、绑架的报道。人们向往着愉悦的经验,对它有着不可遏止的冲动,但他们又总觉得艺术应该和博物馆美术馆连在一块儿,结果无奈之余,冲动也只好在日常环境当中寻找发泄了。许多人其实也反对那种博物馆艺术的观念,可他们又总是不自觉地奉行着这种错误主张。把艺术从普通生活经验的对象与场景中分离出来,就会产生这种错误观念。对此,许多理论家和批评家不但不抵制,反过来却以坚持此观念为荣,甚至不遗余力地加以吹捧。可事实上,只有当艺术杰作与普通行业中的产品紧密联系起来的时候,它才会得到普遍而真切的赞赏。而那些有教养的人认可的美的艺术,由于高高在上,在老百姓的眼里未免苍白无力,这时,他们对美的渴望很有可能转到那些低级庸俗的趣味上去。[19]

把审美经验与其他实践活动隔离起来,同普通大众的生活隔离起来,结果只能造就高山仰止的“博物馆艺术”。杜威说老百姓也已经习惯了这种隔离,可见这种隔离在人们的观念中是如何的根深蒂固。但是,这种隔离却是有问题的,它们都是一种外在的(extrinsic)划分的结果。实际上,所有这些活动都是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都体现出了经验的共同模式。只要体现出了这种模式,不管是普通生活经验,还是所谓实用的艺术,它们都是审美经验。所以在普通生活与艺术、美的艺术与实用艺术之间不应该存在严格的划分,那是人为的,也是不对的。

比如对一个方程式的证明,或取食果腹,它们当然都是一种目的,一种特殊而有限的目的。但是,为此目的进行的“证明”或“果腹”却包含了对阻力的克服,其结果也同样是美的,最后的愉悦(目的)也包容了阻力的大小以及对其克服的程度等因素。如果证明一蹴而就,食物伸手即得,需求就不会产生,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满足了。一句话,单纯而孤立的目的是不存在的,它总要和一个完整的经验过程联系在一块儿。一旦它从经验中孤立出来,就会人为地割裂经验,把一个意义生长的经验过程简化为一种直线的机械循环。这样,怀有此目的的人在真实的世界中,或是逃避困难,耽于白日梦,或是机械操作,循规蹈矩,结果即便没被困难击垮,也不会在目的达成后,享受到本应为自己享有的激动与欢欣,因为他的目的未包含后者。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杜威才说:

不论在何处何种条件下,把生产行为从所有的生命都充满活力、一个人通过他的享受占有自己的生活经验中孤立出来,其产品便会缺乏审美品质。只要是出于某种特殊而有限的目的,不管这种产品多么有用,在最终的意义上——即直接而自由地招致一种增长而丰富的生活上,它都是毫无用途的。[20]

这种孤立的目的及行为或许有用,但享受与欢欣却不属于它们。如此的经验缺少的正是整一经验所缺少的那种统一性和完整性。杜威说它们不能直接而自山地招致增长的生活,因而毫无用途,就是指此而言的。只要完整地呈现出经验的共同模式,任何实践活动都可以是审美经验,它们也只有呈现出这种模式,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实践经验,实践经验与审美经验有着共同的本质,这就是杜威的结论。

为了证明这点,杜威举过不少生活中的例子。像家庭主妇在栽花时的满心喜悦;男主人在照料草地时的专心致志;或当一个人在拨弄壁炉中的木块时,对五光十色火焰的痴迷等,这些活动都有某种实际的目的,但这并不排斥其中生机勃勃的审美特质,而且正是由于后者,它们才直接呈现出生活的意义,目的才会在最后得到真正的满足。换言之,一切理智与实践活动都要和审美感知因素融会在一起,才会实现自己的功用。在讲到中世纪宗教礼仪活动时,杜威对此有过一段形象的说明:

直接的感知因素——情感是感知的样式——不仅有助于吸收所有观念的东西,而且除了为物质手段所强化的特殊原则,它也控制并消化所有那些仅仅是理智的东西……神学与创世说之所以能控制想象,是因为它们伴随着一系列仪式的神圣过程:香火、刺绣长袍、音乐、弥漫的彩色光线,伴随着唤起惊叹、导致迷醉诚服的故事。那也就是说,它们是通过诉诸感官以及感觉想象而走到人的身旁。大部分宗教圣事与最高程度的艺术参与融洽无间,最具权威性的信仰每每伴随着壮观而奢华的着装。[21]

这即是说,审美因素是内在于所有实践活动当中的,艺术并不是独立于生活之外的稀罕东西,它就是生活经验。杜威的这种看法和尼采对酒神悲剧的说明有着一致之处。那就是他们都相信,审美经验本是出自人们对生活幸福的渴望,并因此和日常实用经验密不可分。审美经验永远不该忘记这个源头,这样就等于为生活找回了自己的审美价值与意义。

杜威的上述说法受到过两方面的指责。但是第一,杜威并未把审美经验与普通生活经验简单地等同起来,他也承认大部分的生活经验并不是美的,不过他又认为这并非生活经验的本质,而是相反,一切生活经验经去蔽,都可以还其美的本来面目。由此可见,批评杜威混淆了艺术与生活经验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是仍拘于传统的观念看待经验。第二,杜威也并未像某些论者所说那样,把一切都归罪于博物馆和美术展览馆,博物馆艺术无疑是完整经验呈现的形式之一,杜威所反对的只是那种健忘生活之根的博物馆艺术。

除以上两种责难之外,还有新近经验美学对其提出的质疑。这种质疑主要针对的是杜威对审美愉悦以及经验完整统一性的强调。比如当代美国新实用主义美学家舒斯特曼认为,现在很多的审美经验并不完整,反而零碎;并未带来愉悦,反而令人厌恶,但也不该否认它们是审美经验:

毫无疑问,审美经验可以是零散、刺耳、混乱或者不完整,这显然是种拙劣的经验(比尔兹利和杜威对此缺乏足够的认识),是经验没达到统一性的结果。然而,对这些零散、失衡、分裂的经验完全可以进行审美欣赏(假如它们有某些新奇、复杂、意味深长及有趣的特点),尽管感受或克服这些经验特性时,用快乐往往解释不了。像有些行为艺术,其实我们并不喜欢(那种比尔兹利视作“性虐待”、亚瑟·丹托称之为“病态艺术”的艺术),却不妨碍我们对其审美力量做出经验评价。我们能够欣赏这样的艺术,是因为它打乱了我们习以为常的秩序,给我们某种震惊与爆炸感,从中体验到了某些价值(有趣、刺激、有益身心、耳目一新,如此等等),这些都是我们从平常的生活与艺术中得不到的。这样的经验尽管缺少连贯、完整性,却至少完整展示了某种卓尔不群的经验,并同日常生活经验之流形成鲜明对照。[22]

不能说这种质疑没有道理。在杜威自己的观念中,的确太过重视这种统一性和愉悦性,特别是前者,在杜威在世时就曾遭到过克罗齐等人的指责,说杜威在向黑格尔的统一性哲学复归。当然,这种指责是毫无道理的,因为杜威的经验哲学和美学,一没有设立什么复归的本原或实体,二也没有把生活中感性、动荡的因素当作最终可以抛弃的东西,反而自始至终强调其在经验行为中的重要作用。然而,杜威本人对审美愉悦和经验统一性确实抱有理想化的热望,考虑到日常生活当中的众多不幸和残缺,舒斯特曼质疑其理想化色彩并无不妥。

但同时要看到,生活中的不幸、混乱与残缺表现到审美经验中来,毕竟不是以自身为目的,其落脚点从根本上讲,还是要求得生活的福社。更何况,杜威本人也绝非是“习以为常的秩序”的守护者,不断迎击阻力因素,获取审美经验的意义增长,本是其观念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只是,生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特别是在今天,审美经验观念的确要随时调整自己,针对现实中的问题提出有针对性的理论策略和批判重点。在这种意义上,以舒斯特曼为代表的新生活美学自有其发展的空间与余地。

【注释】

[1]【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84页。

[2]【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10页。(www.chuimin.cn)

[3]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35-36.

[4]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37.

[5]【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148页。

[6]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44.

[7]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36-37.

[8]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44.

[9]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47.

[10]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46,49.

[11]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47-48.

[12]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49.

[13]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52.

[14]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50.

[15]【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52—53 页 。

[16]【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53—55页。

[17]【美】约翰·杜威:《经验与自然》,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69—70页。

[18]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27.

[19]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5-6.

[20]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 Company,New York 1934,p.27.

[21]John Dewey,Art as Experience,Minton Balch &Company,New York 1934,p.29-30.

[22]Richard Shusterman,Aesthetic Experience:From Analysis to Eros,The Journal of Aesthetics and Art Criticism 64:2 Spring 2006,p.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