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线索包括非理性主义思潮一线以柏格森为代表的生命哲学、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潜意识理论等。把经验看作一种意义增长的生命流程,这是狄尔泰审美经验观的特点,而对经验的生命本质做出深入探讨,且影响比较大的人是柏格森。反映在经验问题上,柏格森那里其实也存在着两种经验。不过,柏格森把生命看作是一种......
2024-02-01
三、奥古斯丁与上帝之美
经过一段过渡期,特别是经过普洛丁哲学承上启下的桥梁作用,西方思想世界进入了漫长的中世纪。在罗马帝国功利主义的长期压制下,工具理性逐渐开始禁锢人心。精神的流逝召唤着一种超越尘世的精神,然而,罗马召唤过来的,正是早前被它残酷压制的犹太精神。随着基督教在各种因素催化下的兴起,信仰问题的逐渐凸显,信仰与哲学的关系就成了这一时期哲学思想史的主题。
在这段时期中,审美经验观念延续着自古希腊以来的认识传统,不断完成着对感性审美经验的抽象。不同的是,以往的抽象主体基本都是哲学“本原”,是由科学精神寻找到的某种经验主体;但是到了中世纪,一种由人的意愿凝聚而成的本原——上帝正式接管了哲学的本原,也成为审美经验的主体,人,特别是感性的人地位降至最低。至此,西方审美经验观念对审美经验的抽象终于抵达顶点。完成这种抽象任务的当然不是那一个人或哪一些人,它是时代的产物。然而,这种产物却集中体现在奥古斯丁和托马斯·阿奎那等神学大师的思想当中。
当然,由神来取代世界的本原并非是强行的搬置,而是经过了千年时间的艰苦论证。基督教早期护教者游斯丁(Justinus,约100~166年)认为,处于本体地位的“逻各斯”是上帝的内在灵魂,上帝就是逻各斯,逻各斯也就是上帝;“我们的宗教显然比所有人类的学说都优越,因为为我们而降临的基督是完全的逻各斯。”[25]由于哲学所追求的最高目标,或者说本体也是逻各斯,因此他得出了“真哲学就是真宗教,真宗教就是真哲学”的结论。于是,由经验当中抽象出来的逻各斯不单是哲学的上帝,也成了上帝的哲学。到这里,抽象化的经验事物就得到了真正的神圣化。
游斯丁给出了结论,但具体而系统的论证仍然很是匮乏。因此,基督教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奥古斯丁(Aurelius Augustinus,354~430年)接下了这个任务。他继承了游斯丁的看法,把世间万物的形式看作是“理念”,进而把这些理念的总和看作上帝本身,也就是“逻各斯”,或者是“道”;然而,“逻各斯”或“道”并不是哲学所追求的“本体”,因为后者所把握的本体虽然具有确定性,却并不具有绝对的确定性;“甚至连他们所夸说的各种发现也有许多仍是推测,不是确定的知识。”[26]这样,哲学对本体的追求走的就是巴门尼德的“意见之路”,只有上帝才代表了“真理之路”和真正的本体,才具备绝对的确定性。
如果拿本体当作哲学追求的归宿,那么也可以说,基督教才是“真正的哲学”,皈依基督教才能“到达哲学的天堂”。[27]由此他断定,非但由经验而来的感性认识,就是哲学的理性认识也不能认识真正永恒的上帝,只有靠“刹那间悟入于真慧”的神秘直觉,才能“一转瞬接触到超越万有、永恒常在的智慧。”[28]奥古斯丁的态度代表了中世纪基督教哲学的基本倾向,那也就是说,在涉及信仰和哲学的关系时,尽量进行调和,如果调和出现了困难,信仰就排到了第一位,所谓:“‘除非你相信,否则你将不会理解’,因此,心灵由相信进而理解。”[29]一旦靠理智不能理解,那就依赖神秘的直觉。
这样我们就看到,由经验抽象而来的“逻各斯”跨越了哲学严格的理性条框,出现了由抽象向具体经验回归的奇怪现象。奥古斯丁把上帝比作“光”的光照(illuminatio)理论,[30]一方面继承了柏拉图的“太阳”之喻,[31]更意味深长的是透露出经验由抽象向自身回归的轨迹。
奥古斯丁哲学上的倾向也体现在其对审美经验的看法上面。在没皈依基督教之前,奥古斯丁主要受到亚里士多德和西塞罗的影响,认为审美经验的本质是整一、和谐、比例之类形式方面的因素,他说:
这一切,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所爱的只是低级的美,我走向深渊,我对朋友们说:“除了美,我们能爱什么?什么东西是美?美究竟是什么?什么会吸引我们使我们对爱好的东西依依不舍?这些东西如果没有美丽动人之处,便绝不会吸引我们。”观察到一种是事物本身和谐的美,另一种是配合其他事物的适宜,扰如物体的部分适合于整体,或如鞋子的适合于双足。[32]
奥古斯丁入教前是个浪荡公子,沉迷声色,但在入教后,他对以前沉溺感官外物的美深深懊悔,认为他所爱的只是低级的美,令他走向深渊;而真正的美只在上帝那里。对此他还由衷写道:
是你,主,创造了天地;你是美,因为它们是美丽的;你善,因为它们是好的;你实在,因为它们存在,但它们的美、善、存在,并不和创造者一样;相形之下,它们并不美,并不善,并不存在。[33](www.chuimin.cn)
有了这最本真、最高级的美,其他的美也就好定位了。那就是说,感性世界的审美经验都是向神的回归,即向自己本质的回归;而就其本身来说,都是一些相对、有限、低下的美。这种回归曾被奥古斯丁分成一系列上升的台阶,即兴奋美、感觉美、忠贞美、安宁美、入神美、静观美,[34]这是由低到高的序列,也是作为至美的神逐渐抛却感性、回归自身的过程。无论从这过程本身还是从最后的观照当中,我们都可以见到普洛丁的影子,也就是把审美体验看作逐渐脱离感性世界的过程。
不过,再把审美经验的主体交给上帝之后,奥古斯丁并没有抛弃对形式问题的重视,而是力图把两者结合起来,透露出为感性审美经验辩护的意味。这时候,奥古斯丁讲形式的着眼点在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和数的组合,仿佛这种抽象的数成了上帝在世间的代言者,从而把美和存在的本质都设定在数中。他说:
数始于一,数以其相等和相似而为美,数为秩序之组合……【一切事物之形成】初皆有赖于与数相等与相似之形式、有赖于这种形式美之硕果,借最宝贵之爱,自一而始,一一相加,增殖不已。[35]
这是把毕达哥拉斯的数、普洛丁的太一和基督教的上帝糅合在一起的说法,是上帝造世说在审美经验领域的体现。从而也呈现出由感性到抽象的上升序列:
在转到视觉方面,也就是在转到观察地球和天空的时候,理性注意到:在世界上,美是悦目的;在美中形象是悦目的;在形象中量度是悦目的;在量度中数是悦目的。[36]
数是抽象的,单凭其抽象当然无法“悦目”,所以奥古斯丁的光照理论在这里又和数合二为一,从而令抽象的形式具有“鲜明性”,也正是出于这种鲜明性,世人才得以观照上帝的光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由于这种特性,事物之美的客观因素——秩序性、和谐性和均衡性才鲜明地显现出来,才在人们的智力中唤起了敏捷而又充分的观照。”[37]这样,上帝的美在尘世间就有了体现,通过光辉,让世人来体会、认识上帝之美和上帝本身。
不要以为奥古斯丁是在为那种特殊的“美的艺术”辩护,事实上,像中世纪许多神学家一样,奥古斯丁对审美经验的总体态度是仇视的。在他之后,基督教有种反偶像崇拜运动,认为根据宗教训诫,不能用审美经验来表现宗教人物。但另一派人物特别是拜占庭神学家则辩解说,“在这种创造中,我们看到画像使我们朦胧瞥见神的光辉”。[38]就奥古斯丁的立场来看,由于他不信任感官的力量,称用心灵才能观照上帝之美,所以他应该是反偶像崇拜的。只是,他也并不反对那种装饰性,并且是为基督教服务的艺术,这和他对数、对形式美的看法,和他对上帝的忠诚态度一致,并深刻影响了中世纪其他的神学哲学家。
然而,感性的审美经验毕竟沾染着尘世的原罪污垢,即便可以通过它瞥见上帝的光辉,可以让更多的人理解、接受上帝的旨意,但也仅此而已,它自身并没有独立性,只是一个通道和媒介。因此,在中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看到的大部分艺术经验都疏于对审美经验本身特点的追求和完善,对称、比例、和谐、秩序能有则有,没有也成,只要能突出神权即上帝的地位,讲出神圣的故事就算达到目的。比如约公元547年的教堂镶嵌画《狄奥多拉皇后及其随从》(图6.6),画面中的人物千篇一律,都是古埃及式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尖尖的脚;长长的裙裾遮住了肉体,左右人物的比例配置也不均衡,一切显得都那么的不真实,其实教堂也不要求真实,它要求的是象征,只要能突出拜占庭皇后的神权威严,就已经足够。
图6.6 《狄奥多拉皇后及其随从》,圣维塔莱教堂,拉文纳,约制作于5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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