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经验观念的“抽象化”阶段指从古希腊时期到中世纪结束这段时间。在这三个阶段的具体演化过程中,最明显的现象是审美经验价值观的升跌。这三个阶段的划分只是考虑到审美经验观在各个时期的主流走向,当然不能涵盖所有对审美经验的具体看法。......
2024-02-01
二、真实的模仿
亚里士多德在世的时候,正值希腊古典时期末。虽说政治上希腊已经沉沦,命脉掌控在马其顿王国的统治之下,民主制也荡然无存,但在审美实践上,由于亚历山大的鼓励和支持,并未由此日薄西山、寿终正寝。但是,审美风格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转变。艺术家的目光开始转向审美对象展示出来的东西,而不是里面隐藏的东西;对象不再静穆,生命力在大理石构成的肌肉和皮肤下游走,在竞技场、大剧场的庞大空间中回荡;审美作品也越来越成为富人的附庸、身份和文化的标志,内在的神圣性在减弱,外在的抒情性逐渐增强。亚里士多德的审美经验观念,正是这一转折时期审美实践的反映,同时也是一种挽救。
与他的老师柏拉图一样,亚里士多德也把审美经验定义为模仿的艺术,但模仿的对象已由神秘的理念换到了现实的“形式”上面。这种哲学基本观念上的差异,决定了二人在模仿问题上的基本分歧。
首先是模仿的真实性问题。在柏拉图那里,现实感性世界是对理念世界的模仿,是虚假、不真实的,是理念世界的影子,所以模仿现实世界的审美经验就更加不真实,是影子的影子。因此,审美经验意味的是不真实,意味着欺骗和虚假。他由此对模仿经验采取轻视的态度不难理解。但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并不在现实世界之外,相反,它正寄身于万千现实事物当中。作为对现实的模仿,审美经验模仿的就是真实,现实之外别无真实。所以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根本没有轻视艺术的意思,反倒对艺术审美经验的真实性给予了充分肯定。亚里士多德甚至认为,审美经验甚至比现实感性世界本身更加的真实,对此他这样讲道:
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区别不在于是否用格律文写作(希罗多德的作品可以被改写成格律文,但仍然是一种历史,用不用格律不会改变这一点),而在于前者记述已经发生的事,后者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所谓“带普遍性的事”,指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某一类人可能会说的话或会做的事——诗要表现的就是这种普遍性,虽然其中的人物都有名字。所谓“具体事件”指阿尔基比阿得斯[13]做过或遭遇过的事。[14]
这其实是在为充满个性化的感性审美经验辩护。审美经验尽管在表面上零散杂乱,见不出统一,实质上却并非如此。为什么这样讲?是因为在感性的表层之下蕴含着规律性、必然性。艺术家掌握了它,或被它掌握,也就等于把握到了真实。按一般的理解,或者按素朴经验主义的理解,真实的标准就以是否符合现实来衡量,只要审美经验描写的事情和特定现实符合,也就是写出了真实。但亚里士多德这里却要求诗人写出经验现象背后潜藏的东西,现世在未来的可能走向。诗人何以能做到这一点?这就与其哲学中“潜能”与“现实”,与他对“形式”的理解相关。
对亚里士多德而言,从潜能到实现其实也就是“质料”获取“形式”的过程;已经发生的事指的是这个过程已经结束了,并又重新归于无形式的质料,即具体的个别事实。历史学家处理的就是这样的个别事实。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同了,它是按照可然或必然的“形式”原则发生的事情,集中体现了形式的特点,是带有普遍性的事件;而形式又是实体,是最为真实的要素,那么,由质料向形式转化的艺术经验,自然而然就具备了更高的真实性,其真实性甚至超过了感性现实世界。准确地说,感性经验世界也正是由于内里存在着形式,才具有了真实性。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亚里士多德才说“要是有人批评诗人的模仿不真实——诗人或许是按事物应有的样子来描写的:如索福克勒斯所说的那样,他按人应有的样子来描写,而欧里庇得斯却根据人的实际形象塑造角色——对这个批评,就该这样回答。”[15]
从艺术审美经验的真实性出发,可以清晰看到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的诸多不同之处。
首先是对审美经验感性特点、对个性特征的重视。按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的看法,审美经验绝不能描写不好的人,不好的事儿,特别是写到神的时候:“关于乌刺诺斯的行为以及他从他儿子那方面所得到的祸害,纵然是真的,我以为也不应该拿来讲给理智还没有发达的儿童听。”“我们决不能说,神在善或美方面还有欠缺,”甚至可以不惜撒谎。因为城邦保卫者“可以说谎,来欺哄敌人或公民,目的是为着国家的幸福。”[16]如此一来,审美经验描写的现实世界必然是经过筛选的,不符合理念的现实一定要被过滤掉,现实世界的个性特征也就随之被抹平。由于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承认个体的实在性,所以在要求审美经验时,就和柏拉图完全不同。在《诗学》中他是这样讲的:(www.chuimin.cn)
既然模仿者表现的是行动中的人,而这些人必然不是好人,便是卑俗低劣者(性格几乎脱不出这些特性,人的性格因善与恶相区别),他们描述的人物要么比我们好,要么比我们差,要么是等同于我们这样的人。正如画家所做的那样:珀鲁格诺托斯描绘的人物比一般人好,泡宋的人物比一般人差,而狄俄努西俄斯的人物则形同我们这样的普通人。[17]
人有好坏善恶,这可以区分,学习的时候也可以有选择的学。然而,无论怎样这都是真实存在着的人,审美经验在描写时不能抹杀这样人物的个性存在。作者提到的珀鲁格诺托斯(Polugnotos)、狄俄努西俄斯(Dionusios)和泡宋(Pauson)的作品现在不复得见,但普拉克西特利斯公元前350年《科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 图4.1),亚历山大御用雕刻家“利西普斯老爹”约公元前330年的《刮擦者》(图4.2),前者雕塑的是女体的妩媚,后者雕塑的是运动员在休息室时刮擦的动作,这些既不是表现勇敢,也不是表现重大的时刻,但都具有真实性的意义,至少对亚里士多德来说如此。他的这种观念无疑是符合审美经验实际的,对后来的黑格尔,对现实主义的审美经验观念影响巨大。
其次是创造性问题。柏拉图的模仿说是审美经验对感性世界、进而对理念的静态复制过程,没有创造性可言;而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则不是这样。同样作为实体,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并不像“理念”那样固定、静止,而是潜在的、变化的。这样,亚里士多德所讲的模仿尽管也是对实体的模仿,却绝非单纯的复制,而是让形式作为潜能,在诸多变数中现实化自身的过程,同柏拉图近乎照搬照抄的模仿说相比,其中蕴含的创造性不言而喻。
最后创作自由问题。强调艺术模仿是对模仿对象普遍性、可能性等形式规律的揭示,这实际上是把诠释真理的权力,把哲学的权力交给了艺术家,给予了艺术家创造的自由。当然,这种自由也是有着限度,限度仍以形式为标尺。他说:
做诗的需要,作品应高于原型,以及一般人的观点。就做诗的需要而言,一件不可能发生但却可信的事,比一件可能发生但却不可信的事更为可取。生活中或许找不到如宙克西斯画中的人物,但这样画更好,因为艺术家应该对原型有所加工。……倘若诗人毫无必要地编写不合情理之事和表现恶劣的性格——前者可以欧里庇德斯对埃勾斯的处理为例,后者可以欧里屁得斯在《俄瑞斯忒斯》中描述的墨奈劳斯的恶劣表现为例——那么,对此两者提出批评是正确的。[18]
尽管要求诗人描写时要尊重情理,合乎形式,审美经验创造的逻辑主体仍在形式那里,但形式毕竟把自己的绝对权力委托给了诗人,就像在柏拉图那里,诗人被神灵凭附一样,他们拥有的是揭示真理的权利。亚里士多德的这种说法,是以后审美经验理论当中主观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先声,也是一种为“艺术幻觉”论辩护的理论。但这不应该是亚里士多德的首创,智者学派的重要代表高尔吉亚(Gorgias,约公元前483~前375年)在《海伦颂》中,就把悲剧看作是一种制造幻觉和欺骗的艺术,说“悲剧制造一种欺骗,在这种欺骗中骗人者比不骗人者更为诚实,而受骗者比未受骗者远要聪明。”[19]亚里士多德对智者学派的这种观点表示赞赏并加以继承,显然和自己老师的态度是背道而驰的。而且从这一倾向看,已经很难用模仿说来概括亚里士多德的审美经验理论,它和后来西方的表现论美学倒是有着相通之处。
从总体上看,亚里士多德对审美经验个性特点、创造性的认同,可以说是对柏拉图模仿说的超越,特别是他对经验主体创造性、自由性的理解,在某种程度上,等于把经验创造的主体交给了人,并赋予其极高的地位。但是,这种看法也开辟了一个不好的传统,那就是把模仿对象的真实和审美创造主体自己“以为”的真实等同起来,这就为艺术上的独断论提供了口实,进而在某种程度上反倒扼杀了艺术的独创性,所以当代西方现象学、存在主义美学、哲学阐释学美学等流派都对此给予过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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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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