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括说来,实证主义者基本上是在认识论范围内谈论经验的,认为超出经验,人就不可能获得知识;而且这种知识也只涉及事物的外部联系,属于或然的知识,这种看法和休谟与康德一脉相承。不过,实证主义者并没有一成不变地延续二人的不可知论和怀疑论的倾向,而是把经验现象界之外的因素悬置起来,不予理会,或者是给予了明确的界定。......
2024-02-01
一、审美经验与真实
柏拉图对审美经验的批判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理论上的,一个是实践上的。从理论方面来讲,他主要是责怪审美经验的不真实。在谈到诗人的时候,他先是确定了诗歌像其他审美经验一样,在实质上都是模仿,然后指责说:“从荷马开始,所有的诗人无论是模仿德行,还是模仿任何其他东西,所得到的不过是影像,而没有抓住真理。”[4]
柏拉图的这个结论是从其理论体系推导出来的。作为一位形而上学大师,柏拉图吸收前人的智慧,在西方哲学史上建造了第一个气势恢宏的思想体系,其核心范畴便是“理念”(eidos),大致相当于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和巴门尼德哲学中那种抽象性的“存在”(toeon),[5]指称事物普遍性的共相,以及万物由之而来的本原。无数事物有无数的理念,这些理念就构成了可知的理念世界;与理念世界相对应的是可感世界,也就是赫拉克利特眼中那个个别、特殊、偶然、相对的经验世界。理念世界是个绝对独立的世界,是经验世界的根据和理由;可感的经验世界不过是理念世界的派生物,是对理念世界“分有”和“模仿”的产物。
由这种哲学基本原则出发,在认识论上,柏拉图继承了巴门尼德(Parmenides,约公元前515年~前5世纪中叶以后)“真理之路”和“意见之路”[6]的看法,认为真理、真知只能来自理念世界,只能通过理性获取;人们从感性的经验世界获取的只能是些虚假的“意见”,而不会是普遍性、绝对性的知识。
从柏拉图的本体论可以看出,审美经验隶属于可感的经验世界,所以在实质上是一种模仿;而他的认识论则规定审美经验所能提供的只是一些“意见”,而不可能是真理。为什么会如此,他也给过解释:
柏拉图断定:感觉的对象绝不是那居留于质或量中的东西,而是永远处于流动和变化之中。这一说法的意思是,如果你从那些事物中取走数目的话,它们就不再相等,不再确定,也不再有量或质。那些事物是这样的:属于它们的总是生成(becoming),而绝不是存在(being)。但思想的对象是某种恒常不变的东西,在它那里既不会减少什么,也不会增加什么。这就是永恒事物的本性,其特征是永远相似和相同。[7]
以生成性、永远在变化的东西去模仿恒常不变的东西,自然不会两相吻合,总会存在差异,也就是所谓的“意见”。至此我们就清楚了,他为什么要责怪荷马,为什么说审美经验并不真实。非但如此,在比较审美经验和现实经验的时候,柏拉图甚至把审美经验的不真实程度降低到底线:
苏:那么,床不是有三种吗?第一种是在自然中本有的,我想无妨说是神创造的,因为没有旁人能制造它;第二种是木匠制造的;第三种是画家制造的。
……
苏:那么,画家是床的什么呢?
格:我想最好叫他做模仿者,模仿神和木匠所制造的。
苏:那么,模仿者的产品不是和自然隔着三层吗?(www.chuimin.cn)
格:不错。
苏:悲剧家既然也是一个模仿者,他是不是在本质上和国王和真理也隔着三层吗?并且一切模仿者不都是和他一样吗?[8]
“模仿”在古希腊语中的对应词是mimemata,单数形式是mimema。古希腊人把这一类实践活动造成的结果称为“模仿的艺术”(mimēsis)。这个概念出现得较早,现在虽用它表示艺术再现、反映现实,但其原初的意思据塔塔科维茨考察说,“是应用于表演而不是指抄袭。它最早可能是出现在与狄俄尼索斯相关的祭祀中。”而在品达等人的颂歌中,Mimēsis“指的是舞蹈。早期舞蹈,尤其是宗教仪式上的舞蹈,是表现而不是模仿。它们表达情感而不是模仿情感。……其目的在于引起情感宣泄与心灵净化……”[9]柏拉图是在一般的再现意义上使用这个词的,但是,其中应该保留了早期这个术语的感性情感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也没否认感性审美经验的净化意义。当代瑞典美学家索尔邦在考证这个词的时候说,“古代‘模仿艺术’理论的基本特征就在于模仿行为与真实事物之间的区别……一首听起来悲伤的乐曲不是一种真正的悲伤情感的表达,只是给人以悲伤这种情感的印象和感觉而已。”[10]这主要是在“模仿”的性质上来看的。即模仿和模仿对象之间天然上存在差异,前者本质上就是虚幻的。把两人的考察意见总括在一起可以见出,模仿在最早的时候,它首先表现为一种经验活动方式;其次,此经验方式目的在于宣泄情感、净化心灵;最后,此经验行为性质上是表现而不是再现,所以不可能和行为对象完全相同。
从柏拉图之前的模仿理论来看,至少从普罗泰戈拉的老师德谟克利特(Demokritos,约公元前460~前370或前356年)开始,就已经在“再现”的意义上来看待模仿了。德谟克利特把模仿看成是对自然、特别是对动物行为的模仿,所谓“从蜘蛛我们学会了织布和缝补;从燕子学会了造房子;从天鹅和黄莺等歌唱的鸟学会了唱歌。”[11]苏格拉底则侧重强调对人心灵的模仿,“描绘人的心境”、性格等,“通过形式表现心理活动”[12]无论模仿的是外形还是心灵活动,二人都没考虑模仿的真假,看重的都是模仿的功用。
柏拉图基本上也是在德谟克利特和苏格拉底的意义上使用模仿这个概念的,但在这里,他的着眼点不是“善”而是“真”。他首先是把感性审美经验定义为一种模仿活动,接着说它模仿到的只是影子的影子,和真理隔着三层。这就解释了感性审美经验的性质,以及它为何是虚假的原因,并据此对其做出批判。
真实性主要涉及的是审美经验的衡量标准问题,而从审美经验的模仿内容来看,柏拉图认为绘画、诗歌等审美经验,本来应该模仿人性中的理性部分,因为这一部分是认识理性的唯一正确通道。可实际上,这一部分却不易模仿,欣赏者也不熟悉,不宜欣赏。因此,审美经验就转向人性中低劣的感性部分,因为这一部分既容易模仿,欣赏者又乐于接受。“模仿诗人既然要讨好群众,显然就不会费心思来模仿人性中理性的部分,他的艺术也就不求满足这个理性的部分了;他会看重容易激动情感的和容易变动的性格,因为它最便于模仿。”[13]照理说,相比于恒常不变的东西,容易变动的东西最不好模仿才是,柏拉图为什么倒过来讲?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原因就是前者诉诸思想,思想要动脑;后者则诉诸感官,而感官只须动眼动耳动手,这要便当得多。
另外,柏拉图对审美经验的模仿方式也是不以为然。在他那个时候,古希腊人一般都把模仿这种行为称为“艺术”(technē)。按照朱光潜先生的讲法,也就是模仿的“技艺”。其范围既覆盖现在所说的狭义的艺术,也包括手工业、农业、医药、烹调之类的活动。[14]柏拉图在《伊安篇》认为,审美经验所凭借的模仿技艺同工匠是一样的,如果凭借它们,而不是借助灵感,诗人就无法进入理念世界、沐浴美的光辉。[15]如果说凭借感性不能抵达真理还好理解,那么为什么靠技艺也无法接近理念呢?技艺本身毕竟也是一种理性形式。这一点柏拉图没有解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种通过模仿可以轻易获得,通过传授可以传承的理性形式,决不是柏拉图所认可的那种可以通达理念世界的理性方式,而审美经验所采用的技艺恰恰却是这种方式。或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柏拉图对审美经验的模仿方式也并不认可。
上述理论批判有着明显的缺陷。首先就第一点而言,柏拉图用模仿理念来为审美经验定性,这肯定是不妥当的。因为模仿这个词的意思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无论采用什么模仿方式,也无论要模仿的东西怎样,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模仿品和“原件”一模一样。所以柏拉图把审美经验的实质看成模仿,也就等于说审美经验这种模仿行为毫无创造性可言,因为你要得到的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模仿者再努力,你所得到的东西也不会因你的努力而改变。柏拉图这个错误的根子,当然是他把世界分成可知与可感两块世界的结果,也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二元论的结果。
再看第二点,柏拉图在审美经验的内容中排除掉了感性的部分,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审美经验。因为感性是审美经验最为基本的一个特点,这个特点说明,审美经验是现实的人通过自己的各种感官来参与其中的审美活动。人们的活动如果脱离开了这个特点,也就意味着脱离了审美经验的范围。这同样是柏拉图割裂感性和理性,造成它们二元对立的结果。
最后一点的错误比较容易理解,因为“技艺”作为一种可以传授的知识,在审美经验中的积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审美经验主体多多少少都要有一个模仿、学徒的阶段,不可能白手起家一步登天。柏拉图否认这种技艺的功能,只能增加审美经验的神秘性,这也是后来美学史上先验主义天才论最早的理论源头。
相对于柏拉图上述理论批判存在的缺陷,其中蕴含的价值似乎更值得人们重视。拿第一点来说,柏拉图用模仿的准确程度来否定审美经验固然不对,但这种否定也从反面告诉我们,审美经验决不能把模仿当作自己的本质,因为在模仿做得最好的情形下,它也和创造性无关,而连柏拉图也承认,审美经验是不能没有创造性的。第二点给人们的启发也是不言而喻。因为审美经验的确少不了感性因素的参与,但人们如果只沉溺在感官的骚动中,而缺乏理性、信念的深度发掘,这样的审美经验也的确不能育人,甚至只能害人。在最后一点上,柏拉图说审美创造不能靠技艺,也有他的道理。道理在于,由于“技艺”可以传授,人们可以轻易得到它,自然也就懒得动脑筋,渐渐地,头脑就被这种知识控制,自己反而不会思考了。这也正如吉尔伯特和库恩所讲,作为模仿的模仿的艺术家“从不做认真的思考和判断,因此就必然会变成智力上的无知,表达上的摇摆不定”。[16]柏拉图在这方面的意见应该说很合理,也相当深刻,它触及了当代许多哲学流派正在批判的知识负面作用问题,让人们想到,知识和智慧并不是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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