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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审美经验:和谐与效果

【摘要】:[19]万物皆如此,审美经验自不会例外。数与和谐的本质不容许虚假。对灵魂的要求是这样,对审美经验更是如此。而审美经验的本质就是把这些对立因素统一在一起,达到和谐的效果。最后一个原因该是他对当时审美经验的体察。

三、审美经验与和谐

毕达哥拉斯审美经验观念的基本要义就是“和谐”。既然数是从审美经验总结出来的,那么,后者在数量关系上体现出的比例、对称、协调,顺理成章就成为世界的本质特征。“德性就是和谐,健康和所有的善以及神自身也是如此;这就是他们说万物按照协调的法则构成的原因。”[19]万物皆如此,审美经验自不会例外。于是在毕达哥拉斯及其信徒那里,“和谐”就是审美经验的本质。

波里克勒斯[20]所说的一句格言与我们要说的问题有关,他说(艺术作品)“成功要依靠许多数的关系,而任何一个细节都是要有意义的”的这话也正适用于我们的这门艺术,在借助许多数的关系来完成工作时,细微的差错往往造成极大的错误。[21]

你不仅可以在超自然的和神的存在中看到数的本性和力量在起作用,而且可以在人的各种活动和语言中看到它们在起作用。它们不仅贯穿于一切技术生产,而且也存在于音乐之中。数与和谐的本质不容许虚假。[22]

没有一门艺术的产生不与比例有关,而比例正存在于数之中。所以一切艺术都产生于数……因此,雕塑和绘画中存在着某种比例。由于这种比例,它们达到了完满的和谐。一般说来,每一门艺术都是一个知觉系统,而系统就是数量,因而人们可以恰当地说,“事物由于数而显得美”,这种情况意味着得力于一种能够判断、并与那些构成所有事物原则的数相联系的心灵。这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所坚持的原则。[23]

从词源学意义上看,“和谐”(hamonia)可以有两种解释,一个是哲学意义上的秩序和规律,毕达哥拉斯所说的“宇宙”(Cosmos)也就是“秩序”的意思;另一种解释是方法论上的,即希腊语中的“法则”,在音乐经验中用Nomos表示,在造型艺术经验中则用Kanon“比例”、“协调”、“统一”等,也大都在第二层意思上被古希腊艺术家使用。简单的解释,和谐就是运用比例、统一等规则来达到自身秩序化的目的。毕达哥拉斯对审美经验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这样。

然而,毕达哥拉斯并非在泛泛意义上谈和谐,而是对它有着特殊的要求,要杂多中见统一,对立中见和谐。从现有的资料看,毕达哥拉斯是古希腊第一位表述这样观念的人。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中说:“关于灵魂还流传着另外一种意见……他们说灵魂是一种和谐,因为和谐是由对立面相结合而成的,肉体就是对立面的合成物。”[24]指的就是毕达格拉斯及其流派的说法。对灵魂的要求是这样,对审美经验更是如此。“和谐是许多混杂要素的统一,是不同要素的相互一致。”[25]这是杂多中见统一的看法。另外在涉及音乐时,此学派明确了这种杂多并不是各种元素的简单铺陈,而是要在对立中见出统一。比如公元前2世纪新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和数学家尼柯玛赫就说:“新毕达哥拉斯派(柏拉图往往沿用他们的学说)也说:音乐是对立因素的和谐的统一,把杂多导致统一,把不协调导致协调。”[26]

审美经验是对立因素的和谐,这是毕达哥拉斯对审美经验的一大贡献。这说明他已经认识到,古希腊动荡的世界与生活并不是简单量上的问题,也并非现象上纷乱的多样化,甚至包括灵魂和欲望的惶恐不安也均是来自对立因素的存在。而审美经验的本质就是把这些对立因素统一在一起,达到和谐的效果。

毕达哥拉斯这种对立和谐思想的产生至少有三个原因。第一个恐怕是希腊自然环境的影响。

希腊土地的特别优越之处因此在于它的自然财富的特性……土壤和水、山岭和平原、干旱和潮湿、色雷斯的暴风雪和炎热的阳光,所有这一切对立,所有自然生命的形式,都以极大的多样性结合在一起,唤醒并推动人的思想。但是,由于这所有的对立又融会成一种更高程度的和谐,其中包括整个沿岸地区与诸多岛屿,所以人们不由自主地去实现对立之间的和谐。它激励自觉的生活,即在享乐与劳作之间,在思想与情感之间的自觉生活。[27]

当然,环境的影响只是一个方面,可能还不是重要的方面,对立的环境不必然引发对立的思想。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来自毕达哥拉斯对古希腊现实生活的体验。不断发生的战争人性中无处不在的欲望,人群中不时发生的争斗等,不可能不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更何况据后来人讲,他本人在克罗顿就因报复,被人追杀,甚至就死在乡野的豆子地旁。出于对动荡的逃避,他在宗教上选择了神启和灵魂轮回,在哲学上选择了永恒的数理,那么,在审美上选择对立的和谐也就顺理成章。

最后一个原因该是他对当时审美经验的体察。毕达哥拉斯所处的时代正好是希腊艺术的“古风时期”,古希腊本土和埃及、东方的审美风格并存,并逐渐形成自己的观念。这一时期“黑绘式”(black figure)陶瓶已趋于鼎盛,被作坊大量制作出来,并销往各地。当时最伟大的黑绘大师是埃克塞基亚斯(Exekias ),由他署名的《阿喀琉斯与埃阿斯对弈》(Achilles and Ajax Playing Dice,图2.1)是代表性作品。绘画是先用一种黑色的釉料涂在天然红黏土背景上,再勾勒出形象的轮廓形状;在给形象涂上白色或枣红色的色彩后,刮削掉黑色的釉料,露出黑色的背景,陶瓶便制成了。在这个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主人公是多么的专心致志,连雅典娜招呼他们和特洛伊人作战的号声也没听到。两位英雄屈身向前,与微微前探的右腿形成一个大三角;前伸与后曲的小腿又形成一个小三角,支撑起大三角;斜靠在肩上的长矛和背后分立的盾牌,透露出英雄随时待发的紧张气氛,同他们的专心致志形成鲜明对照;特别是长枪和盾牌延展的方向,正好把人们的目光引向陶品的双耳,双耳的线条顺着它们的方向自然垂淌而下。整幅画面在陶瓶上达成完满的统一,而且都是在对立中取得了平衡。尽管眼睛、脚乃至人物造型仍延续着古埃及的风格,但其间的秩序和比例关系似乎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整体显得很是流畅。

图2.1 埃克塞基亚斯:《阿喀琉斯与埃阿斯对弈》,黑绘风格土陶,制作于约公元前550至公元前525年,赤陶,高67厘米,收藏于罗马梵蒂冈博物馆

另外,稍早一些的女诗人萨福也曾在意大利有过居留,她的情诗优雅精致、节奏明快,情感的奔放又收放自如,在古希腊影响甚广。像这首借朗吉努斯《论崇高》留传下来的小诗:

你迷人的笑声,我一听到,

心就在胸中怦怦跳动。  (www.chuimin.cn)

我只要看你一眼,    

就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舌头像断了,一股热火

立即在我周身流窜,   

我的眼睛再看不见,   

我的耳朵也在轰鸣……[28]

诗人的笔触细腻婉约,刻画出主人公心灵与体肤、欲望与忍耐、情感与理智、幸福与悲伤等种种细微的感触,形成浑然一体又简洁明快的审美风格。黑绘式瓶画在对立中寻找平衡、萨福在不同感受交织下曲折流畅的诗歌语言,相信对毕达哥拉斯审美经验观念的形成,都有过不小的影响。

古希腊的审美经验的确突出体现出了和谐的特点,而由和谐而来的平衡与稳定感不但是人们的日常生活所求,更是审美经验的落脚之处;毕达哥拉斯强调这一点不仅表现出他对审美实际的敏锐把握,也是其理论的价值所在。关键的问题是,毕达哥拉斯所主张的和谐是一种静止的和谐。在《古代艺术史》中,18世纪德国著名美学家温克尔曼把古希腊艺术的基本特征归结为静穆与和谐,说其伟大也在这里。这种概括指的该是后来古典时期的希腊艺术,但是用它来说明毕达哥拉斯对审美经验的看法却是准确的。

问题是,遵循这种“静穆”与“和谐”的观念,尽管有其所得,比如对审美对象准确性的把握,审美感受上也会产生愉悦感。但毕达哥拉斯强调的是对象的特点,对象如果仅用对称、比例这类规则来要求,就会把生命的有机成分抽去,审美经验就会成为形式的堆砌,而显得毫无生气。罗素曾说过:“关于希腊人,传统的看法是他们表现了一种可钦可敬的静穆,……这是一种非常片面的看法。”[29]他的根据是当时接触奥菲斯教的希腊人很多,如果只是静穆,那么,古希腊人身上的狄俄尼索斯情结就被阉割掉了吗?答案肯定不是,所以用静穆来限制希腊人的实际生活经验包括审美经验都不合适。

罗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从当时的审美经验实际来看,古风时期的希腊艺术所表现出来的和谐的确是静穆的。赫拉神庙的巨大支柱的确排列整齐,雕像中阿波罗的肢体分布也的确对称匀整,而“黑像式”花瓶所绘的阿喀琉斯和埃阿斯对弈,通过盾牌和头盔的摆设更是呈现出了某种有变化的平衡。可是,所有的这些和谐均显现出程度不同的僵硬,人物的面孔是平静的,却平静得近于冷漠。英国著名艺术史家贡布里希说,现在的人们觉得希腊艺术“缺少生气,冷漠乏味”,应由古罗马人拙劣的仿制品来负责,[30]这当然有其道理,但至少在审美经验观念上,毕达哥拉斯要为那种静止的和谐承担一定的责任。

再从毕达哥拉斯理论本身来看,他把审美经验的和谐看作数的和谐,也注定了他眼中的审美经验不过是静止的审美经验。为什么这样讲?问题在数的基本特性身上。黑格尔对此曾有过精彩的分析。他说,毕达哥拉斯的数:

是思想的开端,不过是最坏的方式,它还不是思想,不是自为的普遍。有概念形式的东西,必须既是直接自在的,而又与其对方相关联,一个概念必须包含着这种简单的运动。例如正与反便各自直接联系在其对方上面。数不是如此,它是确定的,但是没有对方,是漠不相关的。[31]

黑格尔是从自己思想体系本身出发说这番话的,他主张的运动本身也有相当大的问题,因为那是思想观念自身的抽象运动,而非现实的运动。但是,他对毕达哥拉斯数的静止特性的批判却无疑是正确的。其分析告诉我们,毕达哥拉斯的数自身并不存在对立,因此不可能动起来。这样我们就容易理解了,毕达哥拉斯所强调的对立统一不过是一种静止的对立,单纯形式上的对立,由此而来的和谐缺乏一种真正的动力,因而必然是一种静止的和谐。

动力问题实际上也就是审美经验中的主体问题。数是没有生命的,人的因素也被排拒在外,毕达哥拉斯的审美经验观自然就缺少了关键的主体因素。没有了主体,审美经验非但动不起来,而且也令审美经验丧失了本应具有的生机与活力,剩下的,无非是某些形式因素苍白而机械的演绎。在这种意义上,审美经验所呈现出来的与其说是静穆,毋宁说是一种麻木;与其说是和谐,毋宁说是一种妥协。在这种意义上,静止已不再是运动的参照物,而是成了死亡的代名词,它宣告的是审美经验的死亡,当然是观念意义上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