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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审美经验观念史:含义、混乱和多样化统一理论

【摘要】:另一方面,在审美经验观念上的混乱恐怕很大程度上出自这个概念本身。根据他的概括,审美经验基本被定位在审美接受的范围之内。认为审美经验仅仅是对审美对象的认识;5.“多样化统一”理论。

二、审美经验的含义

尽管20世纪审美经验被人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奇怪的是,人们对审美经验本身的看法却并不统一。这一方面出自不同美学家不同的阐释角度。就像“美”这个概念,柏拉图把它看成是恒常不变,赫拉克利特却理解为变动不居,这与他们各自不同的思想体系有关。另一方面,在审美经验观念上的混乱恐怕很大程度上出自这个概念本身。塔塔科维茨说:“审美经验概念不是一个精确的概念”,[11]伽达默尔也讲:甚至经验本身就是“最令人费解的概念之一”,[12]尽管也有研究者认为用它来取代“美感”更“科学一些”,[13]但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当代美国新实用主义美学家舒斯特曼曾分别对“审美”和“经验”二词做过考察,充分分析了其复杂性:

审美这个概念太过含混多变、歧义丛生,往往让那些业内理论家灰心丧气、沮丧不已,甚至有时对审美及其同源词(诸如审美态度、审美判断之类)明显表露出怀疑态度。此概念之所以模糊不清,原因之一是审美与知觉对象有关(不管是艺术作品、人工制品、自然对象,还是在这些对象身上找到的某些特征,比如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丽、优雅等等),这些对象不但特点突出,且多种多样,这容易造成含混。与此同时,它还指领会上述对象的独特知觉方式——亚历山大·鲍姆嘉登造出“审美”一词来取代古希腊的官能知觉,就是用来描述我们身上所谓低级的感性认识能力。让情形更为复杂的是,那些在讨论对知觉对象和知觉方式时有点儿特色的理性话语,也在“审美”的所指之内。

同审美相比,哲学史上还有个概念同样古老却更为重要,影响也更大,它就是经验。但经验却比审美还要捉摸不定,在语义上也更成问题、更惹人争议。古希腊时期,就常常把有争议的概念拿出来,同纯粹知识的确定性对比,以示轻蔑。可人们仍是不断用许多不同,甚至自相矛盾的方式,来阐释并使用着经验这个概念。[14]

两个各自都模糊不清的概念组合在一起,其含义的混乱情况可想而知。尽管如此,历史上毕竟形成了不少对审美经验相对稳定的看法,并有一些人对此做过梳理,其中波兰美学史家塔塔科维茨、舒斯特曼,还有英国社会学家拉什,应是其中做得比较好的三位。

塔塔科维茨把历史上的审美经验观分成八种:

1.“极简理论”(The simplest theory),认为审美经验是一种不可分析的独特经验,提出者是冯特、费希纳和库恩;

2.“享乐主义理论”(The hedonistic theory),把审美经验和主体的享乐联系在一起,比如桑塔亚那;

3.“认识理论”(cognitive theories)把审美经验看作是一种认识类型,比如克罗齐;

4.与认识理论相对的“幻觉派理论”(Illusionism),认为审美经验是超出现实世界之外的幻觉经验,游戏说也被归入此类;

5.“主动性理论”(The theory of the active nature of aesthetic experiences),即主体把自身的某种“灵性”转移到客体上去,就产生了审美经验,比如移情说;

6.与主动性理论相对的“静观论”(The contemplation theory),即主体把“往意力集中在外在对象上”;

7.可划归静观论的孤立说、心理距离说、非功利说、格式塔心理学

8.“狂喜论”(The euphoria theory),认为审美经验表现的是某种狂热,甚至神秘的主体感受。[15]

上述八种看法尽管是对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中期审美经验观念的总结,但按塔塔科维茨的考察,基本上也把传统上的相关意见包括在内了。根据他的概括,审美经验基本被定位在审美接受的范围之内。在此范围内,又区分开关注审美对象的理论(第1、3、6、7项)和关注审美主体的理论(第2、4、5、8项)。塔塔科维茨是一位极具理论修养的西方美学史家,他的这些结论均有充足的历史材料做支撑,当然能令人信服。不过受历史的局限,他有些观点没能从传统中走出来,难免会影响到他的理论视野。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他所讲的审美经验并未包括艺术经验;第二,阐释学美学、接受美学的审美经验观没有涉及;第三,他也没有注意到20世纪审美经验观向本体论转移的现象,仍是把审美经验看作是与其他经验并立的独特经验类型,总体上仍在传统认识论的范围内看待审美经验。

在《审美经验:从分析到情色》一文中,舒斯特曼也分析了20世纪的一些审美经验理论,并概括出如下几种对比类型。

1.追求“快乐与价值”(Pleasure and Value)的审美经验理论。比如克莱夫·贝尔、约翰·杜威、门罗·比尔兹利等,认为“审美经验的根本属性是有价值,并能令人愉悦”;

2.具有“现象学特征”(Phenomenological Character)的审美经验理论。这种理论非常重视经验主体的“意向性”,“主体对经验有清楚无误的感受(并且是在积极、颇为赏识的情况下),而不仅是无意识、漫不经心地注意到它。”但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比如加里·埃瑟明戈和纳尔逊·古德曼,他们都“主张用一种结构性或认知性的方法定义审美经验,并和现象学的方法形成鲜明对照”;(www.chuimin.cn)

3.“划界/转换”(Demarcation/ Transformation)理论。“如果说审美经验的转换理论是试图扩大审美领域,由此开掘我们的审美潜力,那么,划界方法就是守护边防线的哨兵,惟恐对审美经验的解释‘超出传统规范所允许的范围之外’。”前者的代表人物是杜威,后者则是比尔兹利;

4.“知觉与认识”(Perception and Knowledge)理论。认为审美经验仅仅是对审美对象的认识;

5.“多样化统一”(Varieties of Unity)理论。代表人物是杜威和比尔兹利,主张“经验的不同阶段协调一致地组合在一起(连贯性),同时会给人目标达成后的满足感(完整性)”。但舒斯特曼和亚瑟·丹托认为那种并不统一的零散经验,包括不具和谐性的经验,同样可以是审美经验;

6.根据“情感强度”(Intensities of Feeling)来划分的理论。杜威和比尔兹利都主张审美经验要包含浓烈的情感强度,“一谈到意味深长或极为动人的审美经验,就仿佛有一种相当强烈的感动宛若心间。不过,乔治·迪基、古德曼还有其他一些人也曾正确地指出,不是所有的艺术经验都那么饱富情感”;

7.“冷静的评价与顺从的同化” (Self-Possessed Assessment VersusSelf-Surrendering Absorption)理论。“当代分析哲学理论更倾向于前一种看法,它断定,审美主体强有力的决定性功能就是引导欣赏的进程,理性地评价艺术作品的意义与价值。”但杜威、伽达默尔、艾略特阿多诺等人认为,审美经验也有“被动、顺从的一面”,有些时候,经验主体会“在想象中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艺术作品世界及规则里去”。[16]

由于都是在对比中做出的概括,舒斯特曼上述七种理论其实是14种。其中有些看法和塔塔科维茨有很多一致的地方,比如他们都承认享乐主义、狂喜论的审美经验观,也就是强调审美主体主动或顺应性的经验反应。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舒斯特曼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首先,舒斯特曼没有仅在审美接受意义上理解审美经验,艺术经验显然也在他的视野之内,这在他介绍“多样化的统一”理论时可以见出;其次,他吸收了分析美学的成果,认为古德曼等人“全然不考虑经验主体因素”,把审美经验看作是某种结构性的符号特征,也有其合理之处,尽管他觉得事实上经验还是离不开主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对审美经验“转换理论”的赞赏表明,审美经验可以极大扩展自己的疆域,那些不具有统一性的残缺经验,甚至包括性经验,也都可以成为审美经验。这实质上是从本体论的意义上来看审美经验的,尽管他自己并未明确这样讲。

相比于塔塔科维茨和舒斯特曼,斯科特·拉什对审美经验观念的整理更具概括性,没有前面两个人考虑得那么复杂。他认为经验大体上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一种冒险性的“极具刺激性的遭际”,二是“同学识、惯例以及实用知识的关系更为紧密”的一种认识方式。据此理解他区分开三种经验类型。第一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实证经验;第二种是哲学意义上的认识论经验;第三种是文化意义上的本体论经验,即审美经验。

为什么只有本体论经验是审美经验?拉什在德语表示经验的两个词之间做出了较为细致的对比:

本体论的经验(伽达默尔)最初是诗性的,且肇始于浪漫主义席勒歌德),其最常用的名称是体验(Erlebniβ),与康德的经验(Erfahrung)对照鲜明。我们进而注意到,经验是认知性的经验,而体验也意指审美经验。诗人弗德里希·席勒(1759~1805)或许是第一个在经验和体验之间做出对比的人,这也意味着一次对康德启蒙哲学的背离,对现代人丧失体验能力的感怀。但这里的体验是指一种形而上的经验,与经验的肉体性迥然相对。威廉·狄尔泰以生命知觉(Lebensgefhl)为语境背景,提出了一种比较系统的体验观。在此ü我们注意到,主体性鉴于经验的限定,同客体对象相隔甚远;体验则与情绪反密切相关。甚至动词经验(erfahren)的意思也是为便于积累知识而学习,去认知,如此等等。但动词性的体验(erleben)却非如此。经验有移动(fahren)的意思在里面,像“坐火车出去”,旅行、开车、去远方,等等;体验里面则包含生命的意味,有点儿类似于乔伊斯的神灵显现(epiphany)。最微妙的莫过于瞬间的永恒。在某种程度上,体验总与不同寻常的事件连在一起;“事件”与体验相伴而行。这与拥有一次审美经验,甚至与拥有一次宗教经验仿佛。而通常情况下,经验与事件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它无非是种抽象行为、判断行为,如此而已。

通过此对比拉什想说的是,康德所使用的Erfahrung表示的是抽象的认知经验,着重于知识的获得;而源自德国浪漫主义传统的Erlebniβ则与非同寻常的行为和事件相关,“包含生命的意味在内”。因此,本体论意义上的Erlebniβ由于表现的是人整体的生命行为,才具有了审美的意义。[17]

同样是谈审美经验的本体论意义,舒斯特曼只看到了其外延的一面,即审美经验疆域的扩展,却没有说明其中的原因。恰恰是在这一点上,拉什给出了详细的说明。也就是说,无论什么经验都要和人发生关系,但只有那种具有创造或“破坏”精神的行为,透露着生命的进取而非守成,才是经验的理想模式,即审美经验。很明显,拉什是在经验的第一层含义上来说明审美经验的。

但拉什的说法里也有一个问题,认识论的经验固然有守成性,或者说是这一经验类型的基本特征,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一种抽象和概约,而在实际的认知经验中,其实同样有着冒险和主体创造成分,只是这些成分不那么突出,或以隐性的方式存在罢了。在这一点上,舒斯特曼说“审美经验可以包容那些不同的方面”,[18]英伽登说审美经验“是一种多方面的复合过程……包含了许多异质的要素”,[19]到更符合审美经验实际。当然,这不是说拉什对本体论审美经验的概括不对,只是他的提法有些绝对罢了。

以上三种看法尽管存在种种分歧,但这些分歧都是在审美经验观念总体框架的范围内发生。或者说,它们对审美经验与人相关这点上没有争议。笔者以为,可以据此从种属、内涵和外延三个方面对审美经验做出说明:

第一,审美经验离不开人,是人也是为人而存在的经验。无论如何看待人身上的感性和理性因素,它们均在审美经验中扮演者主体的角色,即便是柏拉图或黑格尔这样排斥感性因素的理性主义者,他们眼中的经验主体仍是人理性的一种投射。

第二,审美经验是人的行为,而且是一种“冒险”性的进取行为。这一点我认同拉什的看法,而从词源上看,英文“经验” ( experience)一词源出于希腊文的empeiria、拉丁文的experientia,都是指某种“尝试行为”(act of tying)。在12~16世纪的中古英语,特别是15~17世纪的中古法语(experiri的现在分词形式)中,其含义在“尝试行为”里面又补充进,或者说又强调了其中直接的感性色彩,比如恐惧(feared)、忐忑(apprehended)等意思。自此以后,经验的词义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由于历史文化等方面的原因,人们赋予了它诸多的引申含义。到20世纪的时候,杜威、本雅明等人也均是在这层意思上使用审美经验一词的。

第三,只要是人的经验行为,无论主体在经验中处于被动还是主动的地位,无论是接受性还是创造性的经验,也不管是美的艺术经验还是其他经验类型,均可以是审美经验,至少存在向审美经验转化的潜能。在这一点上,笔者不赞同塔塔科维茨的意见,而更倾向于舒斯特曼和拉什的看法。

需要解释的是,这三个说明只是对审美经验基本特征的描述而非规定。不能规定审美经验一定这样或者那样;不能说主动性审美移情是审美经验,被动性的审美“静观”就不是;不能说画一幅山水是创造,看一幅山水就不是创造,它们只是经验类型和方式上的区别,而非质上的分野。在考量历史上诸多复杂的审美经验观念时,也应如此处理,否则难免疏漏许多有价值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