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次,他说:“我只是一团矛盾而已,但是我以自我矛盾为乐。”他之爱中国和中国人,其坦白真实,甚于其他任何一个中国人。一切山峦,皆所喜爱。他恨穿无尾礼服,他说他穿上之后太像中国的西崽。他以道家老庄的门徒自诩,但自称在中国最为努力工作者之一。按照中国学者给自己书斋起斋名的习惯,他称他的书斋“有不为斋”。我从来没有写过一行讨当局喜欢或是求取当局爱慕的文章。我从未向中国航空基金会捐过一文钱,也从未向由......
2024-01-25
我一向认为大学应当像一个丛林,猴子应当在里头自由活动,在各种树上随便找各种坚果,在枝干间自由摆动跳跃。凭他的本性,他就知道哪种坚果好吃,哪些坚果能够吃。我当时就是在享受各式各样的果子的盛宴。对我而言,卫德诺图书馆就是哈佛,而哈佛也就是卫德诺图书馆。
我的房东太太告诉我,若是将卫德诺图书馆的书一本顶一本那样排起来,可以排好多英里长。我住在赫石街五十一号,正在卫德诺图书馆后面。只要不上课,我就到图书馆去。当时我很穷,竟没钱买票去看哈佛对耶鲁的足球赛,两校谁胜谁败,自然不得而知。
由于在北京清华大学教书,我获得了一个“半额奖学金”,每月四十美元。清华是“中美庚款”办的学校,把毕业生都送往美国留学。那些留学生除去由清华供给学费外,每月另有八十美元津贴。但是,不管怎么样计算,我也不应当到美国留学。可是当时我年轻,年轻就是勇气。那时战后一块中国墨西哥银洋比美元略贵一些。我太太出嫁时,家里给了她一千银圆做嫁妆。因为有这笔存款,我们才踏上出洋的旅途。总之,我们总算维持了四年,其间包括法国和德国那两段日子。当然,由于北京大学胡适先生和我有个约定,我一直和他保持联系。我对新文化运动是坚定支持的。利用和胡先生的约定,我曾两次打电报给胡先生,每次请寄给我一千元。其实胡先生寄给我的是他自己的钱,不是北京大学的公款。等我回国之后,这个秘密才被发现。因为我去见校长蒋梦麟,为两千元的事向他道谢。蒋校长感到意外,问我:“哪两千块钱?”后来他说:“那是胡适私人的钱。”于是我才明白胡适先生对我的友情。在年底之前,我就把钱还给了胡先生。我现在正式记下这件事,用以显示胡先生这个人的慷慨和气度。这件事我从没有公开向外人说过。
和上面可作明显对比的是,我必须要提一下留美学生监督施秉元。我在哈佛读完了一年,各科成绩都是A。这时使我感到诧异的一件事是,我的半额奖学金忽然被取消了,有关方面也并没提出理由。这位施秉元等于砍了我的头。等后来我听到他死亡的消息时,我闻人死而感到欢喜雀跃,未有如此次之甚者,后来才知道他是自杀身死的。他原是清华大学的校医,由于他叔父是驻美大使施肇基这项人事关系,他才弄到这个多人觊觎的差事。他大概是做股票投机生意失败而自己上吊死的。他若不把我的奖学金取消,我就不致因为一般的货币贬值而被迫到法国去半工半读,后来又到德国去。我有三次连续获得《中国学生月刊》的一等奖。后来,我是自动退出,把二十五美元的奖金让给别人,我就这样成了一个穷学生。
在哈佛,我进的是比较文学研究所。当时我的教授是Bliss Perry, Irving Babbitt, Von Jagemann(他教我“歌德研究”),Kittredge(教莎士比亚),还有另外一位教授意大利文。Bliss Perry教授最孚众望,学生人人喜欢他。他有几个漂亮女儿。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批评论文中语汇的改变》。他给这篇文章的评语很好,说这篇可写成硕士论文,因为不久我被迫离开哈佛,终于没写那篇论文。
Babbitt教授曾在文学批评方面引起轩然大波。他主张保持一个文学批评的水准,和J.E.Springarn派的主张正好相反。Irving Babbitt是哈佛大学里唯一持有硕士学位的教授。因为他学识渊博,他常从法国的文学批评家圣柏孚的Port Royal和十八世纪法国作家著作中读给学生,还从现代法国批评家的Brunetière著作中引证文句。他用“卢梭与浪漫主义”这一门课,探讨一切标准的消失,把这种消失归诸卢梭的影响。这门课论到德·斯达勒夫人(Madame de Staёl)以及其他早期的浪漫主义作家,如Tieck, Novalis等人。
Irving Babbitt对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影响,是够深的。娄光来和吴宓把他的学说传到中国。吴宓,看起来像个和尚,但其风流韵事可以写成一部传奇。吴、娄二人的中文都很好,对文学的观点都是正统的,因此与当时正风行的白话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他二人和我在班上坐一条长凳子。我被迫去借Port Royal浏览一下。我不肯接受Babbitt教授的标准说。有一次,我毅然决然为Spingarn辩护,最后,对于一切批评都是“表现”的缘由方面,我完全与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的看法相吻合。其他所有的解释都太浅薄。我也反对中国的文体观念。因为这会把好作品都打落在一连串文章句法严格的“法规”之中,不论是“传”,还是“颂”,或是“记”,或者甚至于一部长篇小说。殊不知苏东坡写作时,他别无想法,只是随意写来,如行云流水,“行于不得不行,止于不得不止”。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文体义法。
我无耐性读Kittredge教授开的莎士比亚的伊丽莎白时代的英语,他的课我只听了一两次。他穿着灯笼裤,身子笔直,看他这位活百科全书在哈佛校园里漫步,倒还不错。(www.chuimin.cn)
一场灾难来了。我太太得了急性盲肠炎,我把她送交一位天主教的医生。他一定是把我太太的内脏仔细搜索了三个钟头,一定以为这是观察中国妇女脏器的好机会。我认为割盲肠原算不了什么,所以当时我仍在看盎格鲁撒克逊文字的文法,后来才觉得手术的时间未免太长了。此后不久,我太太显示受了感染,要第二次开刀。钱都已经花光,我只落得用一罐老人牌麦片做一周食粮之用,又急着给她哥哥打电报,请惠借一千美元。我太太以为我以艰苦卓绝的精神渡此难关,颇有英雄气,后来常喜谈论此事。钱寄到了,我算得了救。第二次手术后,在医院住了很久。我记得那年的二月满街是雪,我是设法弄了一辆雪橇把妻接回家的。她康复还家,家人又行团聚,我们庆祝了一番。
在前面我应当已经提到在我们横渡太平洋时,妻曾经发作过盲肠炎。因为我们正在蜜月之中,清华同学发现我们老是在船舱里不出来,就向我们开玩笑。殊不知我们的痛苦之甚。我们须作个决定。是不是要在夏威夷上岸去把盲肠割除呢?这么一来,妻的嫁妆那笔钱我就要用尽了。但是,痛苦终于慢慢减轻了。我们决定冒险继续前进,没料到大约六个月之后,这个病又犯了。
妻和我两个人在一起,时光好甜蜜。这一段时间,我正是理性高度发展,但是感情尚未成熟。直到如今,吃西餐时,我还不知道用哪个勺喝汤,用哪个叉子吃鱼。横渡太平洋时,妻对西餐桌上的礼貌规矩已经完全精通,我弄错时,她常常纠正我,这真出乎我的意料。
吃西餐时,我常把我的酒杯和邻人的酒杯弄乱,不知哪个是我的,因而常喝错了酒。因为犯错出于无心,我还是一样心安理得。大学里教授夫妇惯于照顾外国学生。绥尔太太是被指定照顾我们的社交生活的。她自己的名字是杰茜·威尔逊,是威尔逊总统的女儿,她丈夫是哈佛的教授。一个礼拜天,十二点钟,有人告诉我们绥尔夫妇要来看我们。那时,前面说过,我们正住在赫石街。那时我太太已经从医院回到家里。我们和房东太太共用一个厨房,我们住两间房。另外还有一位拳击教师,一位未嫁的小姐,他们二人都在和大学有关的一家饭馆里做事。有一次,我负责清理厨房,从厨房门后的一个口袋里倒出一只死老鼠,慌忙之下,我把那只死老鼠扫到地板的一角儿,而没有藏在垃圾桶里。对这件事,我觉得很丢脸。
我们已经去过绥尔夫妇家。他一定是个北极探险家,因为他家客厅里摆着北极熊的牙,还有威尔逊总统很宝贵的画像,像上他三个女儿围桌而坐。有一天傍晚,我们去吃饭,结果弄错了日子。我们并没有急速返回,反倒硬赖着吃了一顿饭。当时,绥尔教授出来欢迎我们。绥尔太太赶紧准备饭。那是我们社交上的一次失礼。
在哈佛读书一年之后,系主任看了看我在圣约翰大学的成绩单。因为我各科的成绩都是A,他要我到德国的耶拿去修一门莎士比亚戏剧,不必出席上课,即可获得硕士学位。这是我终于得到这个硕士学位的经过。
有关从异教徒到基督徒的文章
又有一次,他说:“我只是一团矛盾而已,但是我以自我矛盾为乐。”他之爱中国和中国人,其坦白真实,甚于其他任何一个中国人。一切山峦,皆所喜爱。他恨穿无尾礼服,他说他穿上之后太像中国的西崽。他以道家老庄的门徒自诩,但自称在中国最为努力工作者之一。按照中国学者给自己书斋起斋名的习惯,他称他的书斋“有不为斋”。我从来没有写过一行讨当局喜欢或是求取当局爱慕的文章。我从未向中国航空基金会捐过一文钱,也从未向由......
2024-01-25
但当一位研究人类社会及人类心理的学者躲在这种客观性的堡垒的后面,认为赞美和谴责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无论他愿意与否,也不免把路引导到虚无的价值层面上去。高尚信仰的断代——这是我们已达到的虚无。现代自由主义似乎已被虚无所吸引。......
2024-01-25
当我在北平时,身为大学教授,对于时事政治,常常信口批评,因此我恒被人视为那“异端之家”(北大)一个激烈的分子。那时,北平的段祺瑞政府算得是很放任的,亦极尊重出版和开会的自由。一是政府围堵请愿的学生,枪杀两名女生及伤残五十多名学生。民国十五年四五月间,狗肉将军张宗昌长驱入北平,不经审讯而枪杀了两个最勇敢的记者。有一日早晨,我便携家眷悄然离开北平了。......
2024-01-25
人在发现真我时,同时发现宇宙道德律的统一性,反过来,人在发现宇宙道德律的统一性时,实现真我,或真人性。这是导致一种万物有灵性的宇宙道德律的概念。“仁”,或真人性,在道德律的形式上,是以人的内心和外在宇宙的道德相和谐为基础。子思的思想太接近孔子本人,足以证明他不必从道家的老子那里借用这种宇宙的道德律。......
2024-01-25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幽默完全不离常人的淳朴自然。“幽默”一词与中国的老词“滑稽”,颇多混乱之处。题为“论幽默”,我自己觉得那是一篇满意的文章,是以乔治·梅瑞迪斯的《论喜剧》为依据的。我创办的《论语》这个中国第一个提倡幽默的半月刊,很容易便成了大学生最欢迎的刊物。但并不是因为我是第一流的幽默家,而是,在我们这个假道学充斥而幽默极为缺乏的国度里,我是第一个招呼大家注意幽默的重要的人罢了。......
2024-01-25
在此段时光中,我们充满了早秋精神,翠绿与金黄相混,悲伤与喜悦相杂,希望与回忆相间。其金黄色的丰富并不表示春季纯洁的无知,也不表示夏季强盛的威力,而是表示老年的成熟与蔼然可亲的智慧。至于我,我要尽量注意养生之道,至少再活十年。也许在世界过多的人口发生爆炸之前,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当中,成百万的人还要死亡。无论如何,紧张已经解除,担当重任的精力已经减弱了。......
2024-01-25
本章的主题为从思想方面到工业技术方面西洋文明对中国的冲击,牵扯到一连串的适应与整个问题的检讨。我们与西方最早的接触,是范礼文博士留下的一个领扣,因为他夫妇住在我家最上的一层楼,我家也就是那个老教堂。这些虽然是我与西方接触的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我认为对我很重要。......
2024-01-25
中国人在许久以前已在宗教中完全摒弃逻辑的模式,我相信这是出于第二本能。科学方法并没有错,但它完全不适用于宗教的范畴。就全体而论,中国人与西方人思想方法之间最特别的差异可用下表来表示:海涅在他的《游记》中,画了一幅有趣的关于上帝与宗教的争辩的漫画。......
2024-01-25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