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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异教到基督:文化交融与文学评述

【摘要】:我曾作了一副对联: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有一位好作月旦21的朋友评论我说,我的最大长处是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我不喜欢第二流的作家,我所要的是表示人生的文学界中最高尚的和最下流的。我所爱的最下流的作品,有如Baroness Crczsy, Edgar Wallace和一般价极低廉的小书,而尤好民间歌谣和苏州船户的歌曲。为此特别的宗旨,老子的《道德经》和苏州船户的歌曲,对我均为同等。

我初期的文字即如那些学生的示威游行一般,披肝沥胆,慷慨激昂,公开抗议。那时并无什么技巧和细心。我完全归罪于北洋军阀给我们的教训。我们所得的出版自由太多了,言论自由也太多了,而每当一个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讲真话时,说话和著作便不能成为艺术了。这言论自由究竟有甚好处?那严格的取缔,逼令我另辟蹊径以发表思想。我势不能不发展文笔技巧和权衡事情的轻重,此即读者们所称为“讽刺文学”。我写此项文章的艺术乃在发表关于时局的看法,刚刚足够暗示我的思想和别人的意见,但同时饶有含蓄,使不至于身受牢狱之灾。这样写文章无异于马戏场中所见的在绳子上跳舞,须眼明手快,身心平衡合度。在这个奇妙的空气当中,我已经成为一个所谓幽默或讽刺的写作者了。也许如某人曾说,人生太悲惨了,因此不能不故事滑稽,否则将要闷死。这不过是人类心理学中一种很寻常的现象罢了——在十分危险时,我们创制了自卫机械,也就是滑口善辩。这一路的滑口善辩,其中含有眼泪兼微笑的。

我重新发现祖国的经过也许可咏成一篇古风,可是恐怕我自己感到其中的兴趣多于别人罢。我常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而逼着自己选择一个,或为旧者,或为新者,由两足所穿的鞋子以至头顶所戴的帽子。现在我不穿西服了,但仍保留着皮鞋。至最近,我始行决定旧式的中国小帽是比洋帽较合逻辑和较为舒服的,戴上洋帽我总觉得形容古怪。一向我都要选择我的哲学,一如决定戴哪种帽子一样。我曾作了一副对联:

两脚踏东西文化

一心评宇宙文章(www.chuimin.cn)

有一位好作月旦21的朋友评论我说,我的最大长处是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这原意不是一种暗袭的侮辱,我以为那评语是真的。我最喜欢在思想界的大陆上驰骋奔腾。我偶尔想到有一宗开心的事,即把两千年前的老子与美国的福特(Henry Ford,汽车大王)拉进一个房间,让他们畅谈心曲,共同讨论货币的价值和人生的价值。或者要辜鸿铭导引孔子投入麦克唐纳(英国前工党首相)家中,而看着他们相视而笑,默默无言,而在杯酒之间得完全了解。这样发掘一中一西原始的思想而作根本上的比较,其兴味之浓不亚于方城之戏,各欲猜度他人手上有什么牌。又如打牌完了四圈又四圈,不独可以夜以继日,日复继夜,还可以永不停息,没有人知道最后的输赢。

在这里可以略说我读书的习惯。我不喜欢第二流的作家,我所要的是表示人生的文学界中最高尚的和最下流的。最高尚的一级可以说是人类思想的源头,如孔子、老子、庄子柏拉图,等等。我所爱的最下流的作品,有如Baroness Crczsy, Edgar Wallace和一般价极低廉的小书,而尤好民间歌谣和苏州船户的歌曲。大多数的著书是由最下流的或最高尚的剽窃抄袭而来,可是他们剽窃抄袭永不能完全成功。如此表示的人生中失了活力,词句间失了生气和力度,而思想上也因经过剽窃抄袭的程序而失却真实性。因此,欲求直接的灵感,便不能不向思想和生命的渊源处追寻了。为此特别的宗旨,老子的《道德经》和苏州船户的歌曲,对我均为同等。

我读一个人的作品,绝不因有尽责的感觉,我只是读令人心悦诚服的东西。他们吸引我的力量在于他们的作风或相近的观念。我读书极少,不过我相信我读一本书得益比别人读十本的多,如果那特别的著者与我有相近的观念。因此我用心吸收其著作,不久便似潜生根蒂于我心内了。我相信强逼人读任何一本书都是没用的。人人必须自寻其相近的灵魂,然后其作品乃能成为生活的。这一偶然的方法,也是发展个人的观念和内心生活独一无二的法门。然而我并不强逼别人与我同好一个著者。我相信有一种东西如圣·伯甫所谓“人心的家庭”,即“灵魂的接近”,或是“精神的亲属”,虽彼此时代不同,国境不同,而仍似能互相了解,比同时同市的人多些。一个人的文章嗜好是先天注定而不能自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