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的悖论：眼镜和生活中的伦理问题

说实在的，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有个不平的疙瘩。要说在我全身搜寻，恐怕只有眼睛是我最对不起的器官了。读书的年龄没有很好的读书，尽管父母也想让儿子能在大学的门里走上一走，可是我终究只是在大学的门外转了一圈，把读大学永远地封闭成了终身的一个希望和梦境。

后来去当兵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和一位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相遇，并成为好朋友；特别是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知识的魅力，什么是学问的力量。为此我开始了自己寻找自我的历程。因为读书的时候欠账太多，开始读书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吃力。特别是我喜欢哲学，当我走进这所高深莫测的殿堂，发现自我的灵魂简直就不属于自己。好在那时候年轻，身体又棒，所以透支起来倒也没有觉得什么。过了几年，读书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因为那时候在部队，工作训练都很忙，所以我读书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晚上。加上部队纪律严格，熄灯以后就不能再开灯了。为了读书，我就买了一只很小的手电筒，常常是躲在被窝里读。记得有一次让我们连长发现了，他狠狠地批了我一顿，说这样下去会把眼睛弄坏的。要知道当战士，眼睛是多么的重要。我当时年轻，觉得连长有些小题大做。因为我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什么不适。就这样，我还是一如既往，在部队四年时间，我读完了黑格尔，费尔巴哈，甚至于把西方古典的哲学都研读了一遍。虽说当时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但是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哲学竟然塑造了我怪异的世界观，让我在审视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了几分明晰和混沌。

我读书有个在别人看来一定是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从来不是伏案读书；所以经常能听到有好心的人说让我注意眼睛。可是说来也就是奇怪，我整天就是这样的不在乎眼睛，但是我的视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问题。直到后来走上工作岗位，把职业也变成了文字，仍旧还是双目视力不改往日。后来朋友们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说我看去怎么也不像个文人，倒是像个老板或是个做官的什么。我不知道朋友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再说了，当今的老板做官的难道还有定型的形象标准。不过朋友们说得多了，我的心里多少就有些不平衡了。这么些年了，我不敢说自己读书五车，但是喜欢读书已经成了我每天必备的生活。要说用眼睛，可以说我是超负荷的。只是我就不明白，我这么作践自己的眼睛，可它为什么就这样的顽强，始终如一地坚守着自己的本分。

直到有一天，我和司机去省里参加一个文学笔会，结果在报到的地方，服务小姐把我的司机当成了会员，我呢，成了名副其实的司机老师傅。开始我还不知道，等到开会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倒是发现了我司机的名字，向工作人员一打听，才知道一切都错了。等我解释清楚，会务组的人才笑呵呵地说，奇怪了，搞了这么多年的文字工作，眼睛怎么就没有近视呢？怎么连一副眼镜都不戴呢。

看来眼镜到了一定的领域也就是有了一定的意义。也不是大家这么说，我看会场还真是个个鼻梁上都架着近视眼镜，有些人的镜片厚度简直都可以和啤酒瓶底相媲美。于是那次会后，我就专门去了省城里最有名的眼科医院，当时我就暗下决心，不相信就给自己的眼睛找不出一点毛病来。花了四百多块钱，该做的检查都已经做过了，可是最后大夫给我的结论是完全正常。当时我问大夫能不能给配上一副眼镜？没想到大夫的表情到了今天想起来也是那么吓人的地步。他说我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怎么没事还想给自己找事呢。眼镜没有配成，所以到了今天我的眼镜前边还是空气，最直接的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

记得有一次和几位文学界有名的朋友聚会，席间不知道谁出了个馊主意，说让每个人说出自己到目前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大家有说感情的，也有说事业的，还有说社会的。到了我，我也就实话实说，说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配上一副近视眼镜，总是让人对我的社会角色产生怀疑。当时朋友们听了是捧腹大笑，觉得我是在和大家说了一段幽默笑话，其实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其实想想，我没有什么不对的。遗憾，如果从哲学的角度来理解，那至少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个是生命的本质，一个是生命的表象。尽管许多时候生命的本质是用生命的表象来完成体现的，但是生命的个体有时候在许多场合总也是要生出悖论来的。

我现在经常自豪的是自己书房里那六七千册的书籍，可是多少有些不服气的是我的眼睛怎么就从来不给我表现自己有学问呢。不过到了今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花了，看东西不能放得太近，于是就准备去配上一副老花镜。刚好是过年，儿子也在家，他今年六月就要参加高考了，说他的眼镜度数不够了，需要换一副眼镜。

儿子是去年暑假我才给配的眼镜，度数是四百，听大夫说已经很高了，应该注意了，再发展下去会有问题的。记得当时我问大夫儿子的眼睛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个据说还是教授的女大夫头都没有抬，给我撂下一句话，说是因为遗传造成的。

怎么会是遗传呢？我到了今天双眼还是一点五，他妈妈眼睛也是明亮无比。这遗传的基因能从哪里来呢？我当时就给大夫解释，可是没想到大夫给我撂下一句简直让我都快要失去自我的话。她说我怎么能保证就是孩子的生身父亲呢。

我的妈呀，不就是给儿子配一副眼镜吗，怎么转眼间出现了这么严重的伦理问题。我当时看着不少的患者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顿时都不知道自己的双腿还在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倒是读高中的儿子反应机敏，他冲着大夫说了一句：“真是扯淡。”当时气得那女教授说我儿子没有教养，也不懂礼貌。不过当时我倒是没有那样的感觉，尽管我已经把老子的《道德经》读了不止一遍。

回到家我就一直没有个好心情。最后还是儿子把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妻子，当时妻子也马上就严肃起来，觉得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她没有给我做什么解释，只是说，为了孩子的眼睛，还是应该去做个DNA检查，看看到底是哪段染色体出了问题。妻子也是大夫，她说这些，其实我明白她真实的意思。

这怎么可以呢。结婚都要二十年了，如今还发生这样的质疑，那不是玩笑生命和感情吗。我当时就表态说不去，坚决不去。可是妻子不干。儿子一看问题复杂化了，就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说抓阄，这样最公平了。如今的社会能扯淡，可是在三口之家里，儿子的话在很多时候那可就是圣旨。万般无奈，最后只有按照儿子的意思去做了。不过结果是我输了，最后我们一家三口去抽血做DNA。

本来也就是做个正常的医学检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于是特意选了个周末，又特意去了外地。不过就这样，在那个DNA检测中心还是遇到了不愉快。开始人家就只愿意给我和儿子做，说给儿子的妈妈做没有什么意义。当时我解释说是为了给孩子确诊病情，可是那里的大夫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解释的，如今的社会也就这样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不定哪一天哪个孩子的DNA和你是一个序列呢。”这都是些什么呀！抽完血我们赶紧离开那个地方。到取检验结果的时候，我发现妻子特意穿了一身格外漂亮的衣服，看去不光是漂亮，而且也年轻了不少。开始我还想问问妻子，可是转念一想，不问了，再问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我们一家三口都去了。等到拿到结果，人家大夫说，是亲父子，也是亲母子。其实本来就是亲的。拿着结果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看着妻子眼里闪着泪花，我想安慰，可转念一想，安慰什么呢。对了，还是去找那个眼科教授吧，让她看看结果，至少对她的遗传理论能有个修正。

还顺利，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眼科教授，我把化验单送给她看，她只是稍微地愣了一下，笑吟吟地说：“很正常的，生命也有变异的时候，尽管几率很低，可是让你们一家遇上了，也算是个奇迹嘛。”

我没有想到教授会这样说。不过这阵子我也不想和她再争辩什么了。不管怎么说，儿子的眼镜还是要配的，她给儿子验了光，说是六百度。我当时一听就急了，觉得一定是儿子哪里出了问题，不然不会视力下降得这么快。不过我不想再问这位教授了，我怕她再说出什么让我瞠目结舌的话来，到那个时候连DNA都检验不出来，那还不麻烦更大了。

儿子配上了新眼镜，说这下看什么都清楚多了。而且儿子还有心，说既然我来了，也就在这里配上一副老花镜，这里配镜的技术还是不错的。那就按照儿子的意思办吧，最后我配了一副一百度的花镜，总算是了结了心中的一桩事情。

走出医院的门，我就对妻子说：“我们俩都不近视，你说儿子为什么就近视得这么厉害呢。”

“儿子学习负担重，用眼过度了。”妻子说。

“不对，难道我用眼的强度还小吗？”我说。

“你那是狗眼看世界，我儿子是人眼看人生，能一样吗？”妻子说着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这下满意了吧，你们男人呀，都是一个样。”“不对吧，我也是男人呀。”儿子说：“妈妈，你说的是不是也包括我呢？应该包括，不然我怎么可以和你一起用抓阄来糊弄爸爸呢？”“原来……”我只有大笑起来……(www.chuimin.cn)

一条难说尽头的路

周末去西安看儿子，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从儿子初中去了省城，我就给自己立下了这么一条规矩，不论有多忙，也不论有多累，到了周末我总是要去看看儿子，知道现在什么也都不能教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心里就觉得踏实，就觉得好像完成了一件什么事情。

家乡是个小山城，这些年出山的路修了不知道有多少回，还别说，比过去是要好去许多。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去一趟省城最少需要多半天的时间；而且走在半道上还需要吃饭。不过现在不需要了，到省城就说很慢地去走，也就是两个小时不到。不过从家乡的山口出来有一段不是很长的路，因为它是我们走出去的必由之路，所以走这段路的时候，总是能给人留下不少的感觉。

这条路不长，大概也就是三十公里的样子，因为走完了这条路，就上了高速公路；那里是一百二十码的限速，小车跑起来可是能给人许多自豪和惬意。只是要走上这条路，就先要过了从家乡出来的这条据说还是省道的路。也不知道是上苍给我们这里的人想说点什么，还是我们这里的人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地的事情，说来也是奇怪，这里几乎是每年都要修路，特别是前两年，就这条路一修就是十个月的时间.当时我想，要不是腊月天寒地冻，说不定能从初一修到大年三十。

记得前年我从北京回来，早晨五点从首都的三环出发，大概也就是用了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我就到了家乡的入山口。可是谁能想到，眼看着离家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就是不能前行，当时我就在想，人家全国都在修路，怎么也没有遇上我们这里这种修路的方式，路被全部破开，来往的车顶在一起，谁也不给谁让道，就这么耗着，有时一耗就是一天。我那天四点多就到那里了，心想就是再慢赶晚上七八点钟总该到家了，于是我通知在家的妻子给我们准备晚饭，可是谁能想到，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钟了。

当时在那样的场合我有许多现象看不明白，为什么修路没有一个统一指挥的人，好像是一段一段的，你好不容易刚走出这段路，那段就又开始给你制造麻烦；而且你没有讲理的地方，也没有人去听你的什么理。不过后来我听朋友给我解释这其中的缘由，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原来修路在当今社会里是个很有说法的事情，不然全国也不会在几年的时间，有那么多的交通官员走进了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的地方。就说家乡山口的这条路吧，听说就是被分割成许多小段，然后让不少的小工队去施工，人家铁路警察虽说也是各管一段，可是人家总还有个机关在管理和协调。我们这里可倒好，这段放行，那段不让走，你碰我，我挤你，整个的场面简直就像是被人家打败的军队，溃不成军。

难道说就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形，朋友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现在是什么时代，是信息时代，别说整天堵车一堵就是多半天，就是有上两个人去上访，也不会超出两个小时上边都可以知道。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朋友终于点破了其中的奥妙，既然修路的利益太大，所以就需要分配，不然把好好的路为什么要分割成许多小段呢。当权者大家一人一段，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只是这样苦了来往的行人。

去年我好像在电视里看到了一则新闻，说是为了彻底改变这里存在的行路难的问题，国家加大了投资力度，而且采用了先进的原材料和筑路新技术；当时说这条路至少可以用上五到八年。当时我听了心中不由窃喜，就说自己有点私心吧，至少去看儿子可以少了许多烦恼。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前天我去省城，刚出了山就被堵在了中间，等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我看还没有动静，于是只好走下车去打探，开始我以为是前面出了车祸，可是当我知道是又开始在修路，心里就不由哆嗦起来。

大概是经受过那先前的磨难；大概是我太过于相信今天从媒体中传出来的信息；反正当我听到是修路，一下双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了。我是早晨九点出发，想在中午十二点赶到儿子的学校门口，这样就可以在儿子放学的第一时间里接到儿子。可是堵在这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从前面传过来的话说，还不知道牛年马月才有可能通行。

刚开始还凉快，可是到了十一点的时候，太阳也开始和人们开起了玩笑，站在尘土飞扬的光天之下，真的不知道这阵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得到点安生。我本来身上的肉就比别人多一些，所以这会儿全身的汗水已经都把尘土变成了泥巴；而且我也开始口干舌燥；大概人家修路的人知道我们这些可怜的人需要水，所以这时候就开始有工人用箱子端着矿泉水在吆喝。看到此情景，我不由心中大喜，马上招呼着让过来，自己先从箱子里拿了两瓶矿泉水，一问价我才傻了眼，怎么一瓶就要十块钱呀，要知道，在商店里，一瓶也就是一块钱的价格。

我当时就问为什么就这样贵呢？结果那人先是白了我一眼，然后说这就是现实，他们修路的利润让别人拿去一半，他们只能这样来弥补了。因为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也要养家糊口。当时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不知道是难过还是痛苦。多亏儿子一直不允许我用单位的小车去看他，不然他会拒绝见我；所以每次去省城，我都是借妻子的那辆黄色的三厢奇瑞Q；要不然听到这样的话，我还不得把自己的脸装进裤裆里去。看来儿子还是最懂老子的心了。知道他老子在这方面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二十就二十吧，谁让咱赶上了呢。要了两瓶水，我就蹲在自己那可怜的Q后边喝了起来；不过天太热，两瓶水下肚怎么连感觉都没有呢。看来我今天铁定是要受罪了。都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儿子也从西安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到呢。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如实地告诉儿子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儿子倒是没有在乎，临了给我丢下一句话：“老爸，你也应该体验一下生活了，那我就等你来再吃饭。”

儿子就是儿子，这阵子一点也没有同情他老子的意思，好像说的话中还很有话呢。什么叫体验生活？难道说我在儿子的心目中也成了社会上的那些乌龟王八蛋了。不行！想到这里，我开始拨通了儿子的手机，首先告诉他我今天开的是他妈妈的车子，然后说他老爸不会去做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眼前的一切就是眼前的一切，罪我可以受，但是绝对不能让别人不理解。

给儿子说了半天，没想到儿子最后说：“老爸你多心了，我是说你应该锻炼身体了，整日上班来去都坐车，现在趁这个机会可以增强一点体质。”你说这儿子说话气人不气人，要不是我怕手机没费了，我一定还要多教训儿子几句。

一路上大车小车挤得严严实实，我看这样等下去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就往前走，结果走了大概有那么几百米，只见一个看去也就是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面红旗和绿旗，嘴里还叼着一支已经燃过一半的香烟，看他那样子，要是放在平常，我是决然不会用正眼去瞧他一下的，可是今天咱是被人家拿在了马下，不和人家说说，恐怕我在这里非中暑不可。“什么时候可以过呀？”我问。

“现在就可以过。”那小伙子瞟了我一眼，总算是给了我点面子：“怎么，熬不住了，可是我们天天都这样，有谁来管呢。”

“我有急事，再说了，这边的那些开车的师傅也都很辛苦，你看那些开大货车的司机，他们个个其实也和你们一样，也都是很不容易的，你看……”

“不行，再等半个小时。”小伙子大概觉得我的话有些多：“世界就是这样，一千万的路，用五百万来修，我们要不再挡挡你们的车，说不定我们还交不了工就要重新开工了。”

“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怕这样的话，小伙子一说这个，我就觉得自己什么也就说不出来了。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吧。就这样，我就又回到自己的车前，还好，就是等了有半个多小时，车子终于能开动了。真是谢天谢地，走出了这段路，我已经把妻子心爱的Q给弄得不成样子了，不过这阵子我已经顾不过来这些，当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心里总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在一家高速公路的服务站里，我在洗手间里把自己勉强地收拾了一下，因为我不能就像个土匪去见自己的儿子呀。我可以不要自己的灵魂，可是还未成年的儿子还是需要一颗洁白无瑕的灵魂，因为尽管今天还有这样或是那样难走的路，但儿子的路总归还是很长很长……看望了儿子，又和儿子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又要回去，看来又要去经受那来自路的折磨……

可这就是路，不走又怎么能行呢？！……就算它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