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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艺术所需经验与诗歌的理想

【摘要】:为克服内心的孤寂,里尔克一生旅行不断。“艺术所需要的不是情感,而是经验”,这是里尔克从罗丹那儿获得的最重要的启示。而情感的泛滥、对幻象的迷恋和对生活的轻浮的“选择与拒绝”,恰是包括里尔克早期诗歌在内的后期浪漫主义最大的弊病。里尔克也由此转入对自然的不倦的观看,走向对“经验”的体察。但里尔克绝非一意玩味个人的悲苦的诗人。奥尔弗斯起死回生、冥化万物的能力,在里尔克看来,正是诗歌的理想所在。

莱纳·马利亚·里尔克(1875—1926),奥地利著名诗人,生于奥匈帝国时期的布拉格。早年在军校和商科学校的经历,曾使他备感痛苦。1895年始在慕尼黑、柏林学习哲学文学艺术,同时开始写作,《旗手克力斯朵夫·里尔克的爱与死之歌》(1899),为他带来了很高的声誉。为克服内心的孤寂,里尔克一生旅行不断。为了拜访托尔斯泰,他曾先后两次到过俄国;1905年他旅居巴黎,为他敬仰的大师罗丹担任秘书。此间他从罗丹的艺术中得到启发,写下了大量以直觉形象,表现人生和自我观念的“咏物诗”,这一时期的作品有《图像集》(1906)、《新诗集》(1907)、《新诗集》(二集,1908)和长篇小说《布拉格随笔》。1911—1912年里尔克应友人之邀做客意大利杜伊诺,1919年迁居瑞士,并在瑞士南部米索的索龙古堡中完成现代诗歌史上的巨制《杜伊诺哀歌》十章,写成十四行体的经典之作《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

“艺术所需要的不是情感,而是经验”,这是里尔克从罗丹那儿获得的最重要的启示。罗丹主张,艺术家应该像“工匠”那样工作,亦即把艺术建立在对世界的深入体察和准确表现之上。而情感的泛滥、对幻象的迷恋和对生活的轻浮的“选择与拒绝”,恰是包括里尔克早期诗歌在内的后期浪漫主义最大的弊病。罗丹的教诲,可谓针砭入骨。里尔克也由此转入对自然的不倦的观看,走向对“经验”的体察。而“经验”,“这样的经验,像是佛家弟子,化身万物,遍尝众生的苦恼一般”[6]那样的体会;当它“无名地和我们在一起再也不能区分,那才得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7]通过其名篇《豹——在巴黎植物园》可见一斑: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侵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冯至/译)

“豹”,一只被捉起来关在公园中、失去了在森林中嬉戏奔跑和猎杀的自由、被人观赏的无奈的豹,是真实的,却也是诗人意识中被城市文明压抑囚禁的身体欲望和官能的象征。可以想见,这来自丛林中的豹,曾想走出那铁牢。然而,那铁笼是那样的牢固,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只带给它无边的疲倦。所以,第一句诗说“它的目光被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注意“缠”字,因豹来自森林,所以仍用它穿枝扶叶的“记忆”来写它对铁栅栏的“感受”,只是这铁的枝条再也无法穿过。“豹”只好在其中绝望地转圈。然而,豹是不屈的,这突破铁栏的欲望是不屈的。它的眼中除了铁栏,还是铁栏。豹是不屈的,它柔软的步伐虽然疲乏,却仍坚韧;豹是优美的,它绕着这铁笼旋转,仿佛舞蹈,它为它不屈的意志舞蹈。它甚至闭起了它的眼睛。但这铁笼是那样的牢不可破,当它在昏眩中撩起眼帘,这世界仍是铁栏铁栏铁栏……仍是铁的森然的寒气在威逼着它紧张的四肢。一切的努力都仍是“乌有”!这珍贵而危险的野性强力的豹啊,仍在铁笼的羁勒之中。这诗有着雕塑般凝重坚实的质感,对“物象”的表现有着惊人的准确和不容躲闪的直接性。

但里尔克绝非一意玩味个人的悲苦的诗人。《严重的时刻》是那样的严峻,诗人的关切却那样辽阔——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夜间笑,

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www.chuimin.cn)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陈敬容/译)

里尔克晚年的作品有意恢复早期作品的细腻的感性,山岳般凝重坚实的质地,一变为大气般浩荡而灵动的乐音。

它几乎是个少女,从竖琴与歌唱

这和谐的幸福中走出来

通过春之面纱闪现了光彩

并在我的耳中为自己造出一张床。

于是睡在我体内。于是一切是她的睡眠

那永远令我激赏的树林

那可感觉的远方,被感觉的草坪

以及落在我自己身上的每一次惊羡。

她身上睡着这世界。歌唱的神,你何如

使她尽善尽美,以致她不愿

首先醒来?看哪,她起立而又睡熟。

她将在何处亡故?哦你可听得出

这个乐旨,就在你的歌声销歇之前?

她从我体内向何处沉没?……几乎是个少女……

(绿原/译)

这是《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中的第二首。奥尔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乐手,据说其歌声和琴技能感动草木禽兽。在妻子尤丽跌斯死后,亲下地狱用琴声感动了冥王,使她获释。但冥王告诉他在回到人世之前,不能回头看尤丽跌斯。重获亲人的激动,使他忘记冥王的告诫,在即将回到人世的刹那,他回头看了他妻子一眼,尤丽跌斯由此消失,再无踪影。奥尔弗斯悲痛欲绝,以后便每每以琴歌来抒发他的怀念。奥尔弗斯起死回生、冥化万物的能力,在里尔克看来,正是诗歌的理想所在。这首诗以在琴声歌吟中复活的永远的尤丽跌斯——她尽善尽美得甚至回复成“一个少女”——礼赞了诗歌超越一切局限,转化一切对立的力量。

“转化”的思想,实际上也是《杜伊诺哀歌》的主题。但《杜伊诺哀歌》更多的强调了在完满的“天使”的对比和压力下,人生的种种局限,尤其是生命的短暂,亦即死亡这一不可超越的局限;这一“转化”也更多的指向对死亡的转化——“把死亡对生命敞开!”——以对死亡的率先把握来安排生命,死亡也因此成为“极乐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