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20世纪外国文学专题十三讲

2024-01-22 百科知识版权反馈

【摘要】：而把现实魔幻化或者把魔幻现实化，也构成了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基本手法。这段颁奖词也同样准确地描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基本风格和技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神奇而荒诞的幻想与新闻报道般的写实原则相结合的艺术特征。这显然是具有魔幻色彩的细节，但在马尔克斯的小说中却以最精细的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出来。作者不仅仅是在运用写实手法传达魔幻化的内涵，在马尔克斯的观念中，魔幻其实是被当成现实中的一种真实存在来理解。

美国学者乔·拉·麦克默里在评论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特征时指出：“加西亚·马尔克斯一个手法就是把现实与幻想纯熟地融合起来，由于使用这种手法，他的小说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一个纯粹虚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每件事都是真实的。”^[5]这段论述揭示的是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幻想和现实、虚构与写实融为一体难以分割的特征。而把现实魔幻化或者把魔幻现实化，也构成了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基本手法。

瑞典文学院在给马尔克斯的颁奖词中曾这样评价《百年孤独》的艺术成就：马尔克斯“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天地，那个由他虚构出来的小镇。从50年代末，他的小说就把我们引进了这个奇特的地方，那里汇聚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现实生活。作者的想象力在驰骋翱翔：荒诞不经的传说、具体的村镇生活、比拟与影射、细腻的景物描写，都像新闻报道一样准确地再现出来”。这段颁奖词也同样准确地描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基本风格和技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神奇而荒诞的幻想与新闻报道般的写实原则相结合的艺术特征。这种结合还不仅仅是把现实魔幻化或者把魔幻现实化，而是最终体现了一种拉丁美洲大陆所特有的观照现实的思维方式。在拉丁美洲人的眼里，现实与幻想世界不是两个世界，它们恰恰是一个不可分开的整体。

譬如在胡安·鲁尔福的代表作，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1955）中，表现的就是人鬼不分的现象。小说中取消了人鬼的界限、生死的界限以及时间的界限，小说中的山村实际上已经是荒无人烟，只有鬼魂出没，胡安·鲁尔福在小说中描绘的世界，其实是一个鬼魂的世界，读者看到的人物，包括小说中的第一人称叙事者“我”，差不多都是一些已经死去的人，但这些人物又都在对话，回忆，叙述，看上去都像活人。这似乎是一种荒诞的写法，但是在胡安·鲁尔福所生长的墨西哥这块土地上，鬼魂世界的存在，却有一种传统文化的依据，这就是古老的阿兹台克文化：“阿兹台克人认为，人死后，灵魂得不到宽恕，便难入天堂，只好在人世间游荡，成为冤魂。另外，墨西哥人对死亡和死人的看法也似有别于其他民族。他们不怕死人，每年都有死人节，让死人回到活着的亲人中来。鲁尔福正是利用墨西哥的这种传统观念和习惯，将小说中的科马拉写成荒无人烟、鬼魂昼行的山村。在那里，到处是冤魂，它们因得不到超度，或在呼叫，在喧闹；或在议论，在窃窃私语，发泄内心的痛苦、郁闷。”^[6]可以说，在其他人眼中的虚妄和荒诞，在作者眼中却作为一种墨西哥的固有的现实而存在。

又如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也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细节：

霍·阿卡蒂奥刚刚带上卧室的门，室内就响起了手枪声。门下溢出一股血，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前进，流下石阶，爬上街沿，顺着土耳其人街奔驰，往右一弯，然后朝左一拐，径直踅向布恩蒂亚的房子，在关着的房门下面挤了进去，绕过客厅，贴着墙壁（免得弄脏地毯），穿过起居室，在饭厅的食桌旁边画了条曲线，沿着秋海棠长廊蜿蜒行进，悄悄地溜过阿玛兰塔的椅子下面（她正在教奥雷连诺·霍塞学习算术），穿过库房，进了厨房（乌苏娜正在那儿准备打碎三十六只鸡蛋来做面包）。

这显然是具有魔幻色彩的细节，但在马尔克斯的小说中却以最精细的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出来。作者不仅仅是在运用写实手法传达魔幻化的内涵，在马尔克斯的观念中，魔幻其实是被当成现实中的一种真实存在来理解。正如他自己说过的那样：“我认为，魔幻情境和超现实的情境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和平常的、普通的现实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怎样，加勒比的现实，拉丁美洲的现实，一切的现实，实际上都比我们想象的神奇得多。”“我发现小说写的现实不是生活中的现实，而是一种不同的现实……支配小说的规律是另外一些东西，就像梦幻一样。生活中的现实，归根结底，是想象的复制，梦幻的复制。”^[7]现实世界中是不会真正有死人的亡魂存在的，但是在马尔克斯和他的童年时期的族人的眼中，人的世界却与鬼的世界共存。马尔克斯是这样回忆他童年时代的家庭的：“这座宅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死过人，都有难以忘怀的往事。每天下午六点钟之后，人就不能在宅院里随意走动了。那真是一个恐怖而又神奇的世界。常常可以听到莫名其妙的喃喃私语。”“一到夜幕四合时分，就没有人敢在宅院里走动了，因为死人这时比活人多。”^[8]这一切构成了支撑《百年孤独》中的民间信仰的世界，从而也构成了马尔克斯小说的“魔幻的现实化”的核心理念。马尔克斯说：“对我来讲，最重要的问题是打破真实的事物同似乎难以置信的事物之间的界限，因为在我试图回忆的世界中，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他的童年世界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打破了真实的事物同难以置信的事物之间的界限的世界。同样，魔幻现实主义另一个代表作家阿斯图里亚斯也是这样看待印第安土著的：“客观物质世界与印第安传说中神的世界是相通的，梦幻和现实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用迷信的眼光看待世界，给一切都涂上神秘的色彩。他们的周围变成一个半梦幻半现实的世界。阿斯图里亚斯把印第安人的这种认识世界的方法称为‘二元观’。”^[9]

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常用的另一种手法是陌生化的技巧。所谓的陌生化，就是把人们熟知的事物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或角度重新加以观照和传达，以重新造成一种新鲜感，重新唤醒人们对这个事物的认知和体验。如《百年孤独》中关于马孔多的第一代创始人布恩蒂亚带领孩子们见识他们从未见过的冰块的描写：

箱子里只有一大块透明的东西，这玩意儿中间有无数白色的细针，傍晚的霞光照到这些细针，细针上面就现出了五颜六色的星星。

霍·阿·布恩蒂亚感到大惑不解，但他知道孩子们等着他立即解释，便大胆地嘟囔说：(www.chuimin.cn)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

“不，”吉卜塞巨人纠正他。“这是冰块。”

霍·阿·布恩蒂亚付了五个里亚尔，把手掌放在冰块上呆了几分钟，接触这个神秘的东西，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喜悦。他不知道如何向孩子们解释这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又付了十个里亚尔，想让他们自个儿试一试。大儿子霍·阿卡蒂奥拒绝去摸。相反地，奥雷连诺却大胆地弯下腰去，将手放在冰上，可是立即缩回手来。“这东西热得烫手！”他吓得叫了一声。

这是马尔克斯笔下的一个堪称神奇的细节。它使冰块显示出了奇特的光芒，使读者也有一种神奇之感。读者正是借助小说中人物的眼光在重新打量冰块，从而使冰块产生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的著名理论，他认为：“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布恩蒂亚和奥雷连诺感觉冰块的过程，正是使冰块陌生化的过程。它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为什么陌生化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普遍采用的技巧。“陌生化”的手法是使现实事物魔幻化的一种重要手段。

神话化也是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普遍运用的法则。神话是受到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作家青睐的文学形式。“社会的震荡使西欧知识界许多人确信：在文化薄层下，确有永恒的破坏和创造之力在运动；它们直接来源于人之天性和人类共有的心理及玄学之本原。为揭示人类这一共同的内蕴而力求超越社会—历史的限定以及空间—时间的限定，是19世纪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的契机之一；而神话因其固有的象征性（特别是与‘深蕴’心理学相结合），成为一种适宜的语言，可用以表述个人行为和社会行为的永恒模式以及社会宇宙和自然宇宙的某些本质性规律”。^[10]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对神话的大量运用也与20世纪神话主义思潮密切相关，同时，拉丁美洲这块有着深远的神话传统的土地为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们更普泛地运用神话提供了更充分的资源。

危地马拉是古代玛雅—基切人的故乡。《波波尔·乌》堪称是玛雅—基切人的“圣经”，里面有一个关于玉米人的神话传说：“在印第安人心目中，人靠吃玉米维持生命，玉米即是人；人死后可以使土地肥沃，帮助玉米生长，人即是玉米。”^[11]在这个意义上说，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的小说《玉米人》的核心构思以及“玉米人”的形象正是出自危地马拉土著印第安人的玛雅—基切的神话《波波尔·乌》。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更是神话传说的集大成。加拿大文学理论家弗莱总结了几种神话原型：天堂神话，原罪与堕落神话，出埃及记神话，田园牧歌神话，启示录神话等等。这些神话原型在《百年孤独》中几乎都得到了印证。研究者们认为，《百年孤独》模仿了《圣经》中从“创世纪”和“伊甸园”一直到“启示录”的所有核心情节。小说中的第一代领导人布恩蒂亚离开故乡去寻找新的乐园就酷似摩西带领犹太人“出埃及”。小镇马孔多的建立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创世神话，也是一个伊甸园的田园牧歌神话。而最终马孔多的堕落及毁灭则是原罪和堕落神话的体现，也可以看成是一个末日神话，一种启示录。此外，马尔克斯还吸纳了世界上众多的神话和传说。如第一代布恩蒂亚杀了人之后受鬼魂纠缠就是取材于印第安传说；俏姑娘雷梅苔丝乘着床单白日升天的情节则受到《天方夜谭》的影响；马孔多一连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的大雨的故事则有流传于世界各地洪水神话的影子……神话原型的运用，最终使《百年孤独》生成为一个整体性的象征，从而使马孔多不仅是拉丁美洲的一个缩影，也上升为整个人类生存状况的一个隐喻。用马尔克斯自己的话来说：“与其说马孔多是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还不如说是某种精神状态。”^[12]这种对人类生存状况和精神状态的传达可以看做是整个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家在运用神话资源的过程中具有普遍性的追求。

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20世纪外国文学专题十三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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