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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自然:惠特曼与华兹华斯的生态探索

【摘要】:惠特曼回归自然的方式是与自然拥抱和做爱。华兹华斯满怀深情地歌咏了许多自然之子,把他们视为人类净化、纯化自我的榜样。诗歌揭示出彻底的回归自然,就意味着彻底地放弃社会赞许需要,再也不为了他人的评价而活。

1.回归自然

回归自然(Back to Nature)!一个多么浪漫、多么迷人、多么有诗意的境界!难怪有那么多作家为此挥洒诗篇。

德国诗人艾兴多尔夫写道:

我不愿意株守在家中,

……

我要到大河上去远游,

让春光使我眼花缭乱!

四面发出诱人的声音,

高处飘着朝霞的火光,

去旅行吧!我不爱追问

旅游的终点将在何方!

啊,辽阔的山谷,啊,山峰,

啊,美丽的苍绿的森林,

……

在你之外,受尽欺骗,

人世间扰攘一片,

你绿色的天幕,在我周围,

请再划一道弧线!(105)

惠特曼回归自然的方式是与自然拥抱和做爱。自然里的一切,远至太阳,近至野草,他都要拥抱:

给我辉煌宁静的太阳吧,连同它的全部炫耀的光束,

给我秋天多汁的果实,那刚从果园摘来的熟透了的水果

给我一片野草丛生而没有割过的田畴

给我一棵树,给我上了架的葡萄藤,

给我新鲜的谷物和麦子,给我安详地走动着教人满足的动物

给我完全寂静的像密西西比西边高原上那样的夜,让我仰观星辰,

给我一座早晨芳香扑鼻、鲜花盛开的花园,让我安静地散步,

给我一个我永远不会厌倦的美人,让她嫁给我,

给我一个完美的儿童,给我一种远离尘嚣的田园式的家庭生活

给我以机会来吟诵即兴的诗歌,专门吟给自己听,

给我以孤独,给我大自然,还有大自然啊你那原始的聪明!(106)

梭罗也曾写过类似的句子,如:“给我大洋,给我沙漠,给我荒野!”(107)对惠特曼来说,大海就是大自然的象征,于是他要“委身于”大海:

你,大海哟!我也委身于你吧——我能猜透你的心意,

我从海岸上看见你伸出弯曲的手指召请我,

我相信你不触摸到我就不愿退回,

我们必须互相拥抱,我脱下衣服,远离开大地了,

软软地托着我吧,大海摇簸得我昏昏欲睡,

请以多情的海潮向我冲击,我定能够以同样的热爱报答你。(108)

艾特玛托夫的《花狗崖》则以一个老人的梦幻,象征性地表现了与惠特曼相同的融入大海、融入大自然的渴望。老人名叫奥尔甘,在海上漂泊了一生,但他出海的主要目的并非捕猎,而是“因为大海吸引他。一望无际的大海使老人产生了珍贵的幻想。他有自己珍贵的幻想。在海上,没有什么东西妨碍他去思想。因为所有那些在陆地上由于操心事太多而没有时间去思考的东西,都一一出现在脑海中。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打扰奥尔甘的宏伟的思考。在这里,他感到自己与海和天融为一体”(109)。在海上航行时老人很少与别人说话,而是独自苦思冥想。准确地说,老人更多的时间不是在思想,而是在梦想,沉醉于幻境当中。奥尔甘老人经常重复地做一个同样的梦,不断地陶醉在一个同样的幻境中,那就是:他终于找到了民族的祖先——大海里美丽的“鱼女”,伴随着“鱼女”游向大海深处,游向一片神秘的海岸,并在那里与“鱼女”融为一体,从此永不分开。

终于,她出现了!她急速地穿过波涛,跃出水面,看着他,向他迎面游来,……他喊叫着,欢呼着,奔向大海,变成一条鲸鱼似的游得很快的人鱼,向“鱼女”游了过去。

“鱼女”在等待着他。……她跃出水面,跳了很长的距离,全身在空中颤抖着,清楚地显示出一个女人的肉体……

他向她游去,然后他们一起向大海游走了。

他们并排游着,腰身不时轻轻地触碰着,迅速地、越来越快地向前游去。

……

……他们被一个不可克制的欲望鼓舞着:赶快游到那个为他们准备好的地方,在那里,这一对被炽热的爱情征服的情侣,将最终结为一体,在闪电般的一瞬间,他们将领会到生命的开端和终结的全部欢乐和痛苦……

……最后,他终于走到她跟前,把她抱在怀中。他头晕目眩了,踉踉跄跄地走向岸边。……他双手抱着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全部心血,全部柔情挚意,抚爱着她,怜悯着她,……而“鱼女”却央求着,含着眼泪恳求着,要他把她送回大海,让她自由。她困难地喘息着,眼看要死了。离开大海,她没法再爱他。她哭泣着,用恳求的、透人肺腑的眼光,默默地看着他。他经受不住这样的眼光。他回过身去,走下浅滩,走向大海,越走越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从怀里放开。

“鱼女”向大海游去,奥尔甘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他目送着远去的“鱼女”,逐渐清醒过来,便号啕大哭起来……(110)

这段感人肺腑的描写有着意味深长的象征含义:爱自然绝不意味着占有,爱一旦转化成占有欲,像老人要占有“鱼女”,不仅会毁了爱,也将毁了自然;只有回归自然,只有在自然的怀抱里,才能真正得到自然的爱,脱离了自然,像老人离开了大海,就别指望自然的爱。

华兹华斯在《致云雀》里请求云雀把他带到最称心如意的自然环境里:

带我上,云雀呀!带我上云霄!

  因为你的歌充满力量;

带我上,云雀呀!带我上云霄!(www.chuimin.cn)

  唱呀唱,唱呀唱,

唱得你周围的云天一片回响;

  请把我激励和引导,

帮我找到你看来合适的地方。(111)

华兹华斯满怀深情地歌咏了许多自然之子,把他们视为人类净化、纯化自我的榜样。其中有生怕碰掉蝴蝶翅膀上薄粉的女孩,有为壮丽的瀑布而陶醉不知不觉走到瀑布边的“傻小子”,有能与猫头鹰对话交流的男孩,有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鸽子泉边的姑娘——露茜:

她住在鸽子泉边,

  人迹罕至的地方

是一位无人称赞,

  很少有人爱上的姑娘。

长满青苔的岩石边上

  紫罗兰隐约半现;

有如独一无二的星星

  在夜空里荧荧闪闪。

现在的她一动不动,生命停息,

  既不看也不听;

天天和岩石、树木一起,

  随地球旋转运行。(112)

诗人以优美的形象——鸽子泉边长满青苔的岩石旁一株半隐半现的紫罗兰,将完全脱离人世融入自然、活着不求人注意、死去不求人忧伤的生存方式,描写得楚楚动人。诗歌揭示出彻底的回归自然,就意味着彻底地放弃社会赞许需要,再也不为了他人的评价而活。诗歌还传达出作者在不少诗作里都表达过的一个观点:当人真正融入自然之后,人的灵魂就永存于天地之间,无论他的肉体是否还存在,人都将永远与rocks and stones and trees(岩石、石头和树木)朝夕相伴。华兹华斯的《露茜组诗》早已获得很高的评价,那优美的韵律,清丽的景物,特别是那个摆脱了尘世纷扰、摒弃了社会赞许需要的纯自然的女孩,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看,这首诗所表现的还不仅仅是入世和出世这类人生选择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融入自然、如何顺应自然规律、如何化解人类对生态危机的恐惧等更深的涵义。正因为如此,克洛伯尔才把这首诗看成所有浪漫生态诗的“根”,并声称它的精神“在整个浪漫诗歌中回响”(113)

杰弗斯的《路标》也有类似的诗行:

转向那些可爱的东西,不是人,从人性中挣脱出来,

让人这种玩偶躺在一边。设想你像百合那样生长,

依偎着沉静的岩石,直至你感到它的神性

使你的血管冰凉,抬头凝望那些沉静的星辰,让你的目光

离开你自己和人类的地狱而顺着那通天长梯向上攀升。

万事万物将变得如此美丽,你的爱将跟随你的目光前行;

……

……现在你自由了,即使你又变成了人,

也不是妇人所生,而是出自岩石和空气。(114)

这首诗与华兹华斯的《露茜组诗》非常相似,但对人类的否定更为果决,对与自然融合更为迫切。

在马克・吐温的杰出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又译《哈克贝里・芬历险记》)里有两个最重要的象征——大河的象征和孩子的象征,都与回归自然有关。大河象征着自然的、淳朴自由的生活,而大河两岸则是追求欲望满足的生活。主人公哈克代表了一种返朴归真、返回自然的生存态度和生存方式。艾略特说得好,哈克的存在,是向美国及欧洲的价值观提出的挑战,是对开拓精神和事业进取的超越。哈克处于遗世独立的自然状态。在纷纭忙碌的世界他代表了游手好闲的人,在渴求发财与竞争的世界他坚守仅足糊口的生活。

哈克是个自然之子。他觉得,“别的地方实在是太别扭、太闷气了,可是木筏上的情形却不是这样。坐在木筏上面,你会感觉到又自由、又轻松、挺舒服”。坐在木筏上,“把小腿垂在水里摇摆着,天南海北地聊一阵——无论是白天或黑夜,只要蚊子不跟我们作对的话,我们总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因为衣服“穿在身上实在不舒服。再说我根本就不太赞成穿衣服”。想像一下吧:一个靠钓鱼和采集维生的男孩,赤身裸体地坐在木筏上,顺着那条古老的密西西比河无任何目的地漂流,那是何等的原始,何等的野趣,何等的自然人!他与黑人吉姆夜里躺在木筏上数星星,争论着星星从哪里来,断言星星不是人做的,因为如果那样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最后他坚信,星星是月亮生的孩子,因为他看见一只青蛙一次下的仔差不多就有星星这么多。而那些流星可能是坏了的蛋,被从窝里甩了出来。这难道仅仅是幽默,仅仅是童稚?难道不正体现了原始自然人的那种原始的宇宙意识?小说结尾时,莎莉姨妈打算收养哈克做干儿子。哈克的回答是:“那种事我可实在是受不了。我早已尝过滋味了。”(115)哈克决意到印第安人那里去。马克・吐温让他最喜爱的人物离开了文明社会,彻底地回归了自然。

德国当代作家凯勒曼认为,欧洲的文明已经腐朽堕落,惟一的出路就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因此,他在《英格博格》、《大海》等作品里,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一系列远离文明的自然人身上,他们有的炸毁了自己的城堡,独自一人居住在林间小屋;有的蔑视文明社会,与原始部落人一起生活。

在图尼埃《礼拜五,或太平洋上的虚无境》里,鲁滨孙把那个荒岛命名为“希望岛”,他在岛上的生活是希望的开始,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作者通过鲁滨孙与大地交合的行为象征性地描写了鲁滨孙与自然的融合——“在绯色的小溪谷中,我的性器官第一次找到了他最初始的元素:土地。”在鲁滨孙寻找新的文明和向自然人演变的过程中,礼拜五是榜样和向导。礼拜五“从本性上讨厌憎恶”“人世的秩序”,他“是从来不工作的。过去与将来的概念他也是不知道的,他仅仅限于生活在现在这一时刻之间”。他想出一个又一个奇异的点子,搞出一种又一种新的游戏,与鲁滨孙一起充分享受原始自然生活的所有乐趣。他以“天然自得的崇高尊严迈步前行”,“他那坚实又富于光泽的肉体,在海水束缚下缓缓扭动的像舞蹈一样的姿势”,都令鲁滨孙深深地着迷。礼拜五与动物和植物的关系是“相互投合的亲密关系”。他用羊头盖骨、羊角、羊皮、羊肠线、松木薄片等材料制作成一架神奇的乐器,当海风吹过,乐器便“发出强烈的带有一定旋律的哀号悲鸣,真正原始的音乐,不属于人性的音乐,它既是大地晦暗的声息,又是天体的和谐之音,同时也是作为牺牲的那只大公羊嘶哑的怨诉哀鸣。鲁滨孙和礼拜五紧靠在一起,站在断陷的巨石下面,很快都失去了知觉意识,沉浸在这伟大庄严的神秘之中,而一切天然元素在其中都合而为一,化为一体”。鲁滨孙觉得礼拜五“天生就是自然本原一分子,我同样也要变成这样的一分子”。在礼拜五的影响下,鲁滨孙渐渐摆脱了文明对自己的束缚,渐渐变得越来越自然。他不再修剪头发,“他的头发卷卷曲曲呈现如同野兽那样的颜色,一天比一天长得繁密。……在礼拜五的鼓励下,他一丝不挂暴露在太阳之下。起初,胆战心惊,蜷蜷缩缩,丑得很,可是渐渐地舒展开来,如花盛开。他的皮肤带上了古铜色。他的胸脯,他的肌肉也充满了值得自豪的色泽。他的肉体放射出热力”。当鲁滨孙彻底完成了向自然人的转变之后,一艘轮船来到荒岛。此时,文明人的所有行为、所有语言甚至他们的饮食习惯都令鲁滨孙反感厌恶,他发誓绝不离开小岛,绝不再踏上英国的土地。鲁滨孙最终完成了与自然亲密无间的融合。反讽的是,小说结尾时,作为鲁滨孙与自然融合之向导的礼拜五却被他从未见过的科技文明的神奇所吸引,他在那条大船的桅杆、帆索上荡来荡去,无比兴奋,最后跟着轮船去了英国,把鲁滨孙抛弃了。礼拜五与鲁滨孙来了个调换,鲁滨孙开始了自然人和自然文明的生活,而礼拜五却开始了从原始走向文明的旅程,又变成人类发展进程的象征。也许,在不久的未来,礼拜五在彻底看清文明的本质之后会重新回归自然。不过,令鲁滨孙欣慰的是,一个在轮船上饱受折磨、厌恶了文明社会生活的小水手偷偷地留了下来。鲁滨孙牵着那孩子的小手,带领他爬上小岛的顶点欣赏自然永恒的美,然后对孩子说:“以后你就叫礼拜四好了。”(116)又一个新的鲁滨孙即将产生,又一次回归自然的进程即将开始,而鲁滨孙则成为新的回归自然的向导——礼拜五。

美国诗人杰弗斯的叙事长诗《花公马》写了一个人与动物融为一体的故事。那是一个女人,名叫加利福尼亚。她的丈夫是人类堕落的代表,懒惰、贪婪、纵欲、精神麻木空虚。她决心在人类之外的物种寻找一个没有“人的形象”的知己,后来发现她家的花公马正是她所要寻找的对象。于是,在一个月夜,她跃马飞奔至山顶,然后与花公马交合。不能机械地理解这样一个非常态的行为,它就像许多神话故事里的人与动物交媾一样(如丽达与天鹅、欧罗巴与公牛),只是一种隐喻。花公马象征着大自然的力量,而女主人公渴望得到这种力量,渴望与这种力量结合。这与惠特曼委身于大海、鲁滨孙与大地交合的意味是相同的。

爱斯基摩人有一则神话故事表现的也是人从动物那里获得力量:

奈泽修卓萨克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猎不到海豹了,可他的邻居们却依然每天都能猎到不少海豹。面对着天天空手而归的丈夫,奈泽修卓萨克的妻子越来越不满,后来便拒绝给丈夫水喝。满腹冤枉、无奈、烦恼、气愤的奈泽修卓萨克于是决定离家出走。他在冰天雪地里流浪,看到一座大房子,里面住着三只巨大的北极熊,无家可归的他便与熊住到了一起。过了些时日,奈泽修卓萨克回了家,进门就问妻子要水喝。妻子照例不给。他扭过头,凝视着屋外。不一会儿,就听见巨兽大脚掌落地发出的声音,大地都被震撼了,他家的小屋摇晃起来。三只北极熊——他新的“援助灵魂”(117)正向小屋走来。一只熊举起大掌一下子就把小屋的窗户打得粉碎。奈泽修卓萨克的妻子连忙大叫道:“这儿有水!”并把水递给丈夫。北极熊这才离去。不仅如此,打这以后,奈泽修卓萨克还成为远近闻名的猎海豹高手。(118)

这个神话故事的内涵是丰富的,但它所传达的主要信息是:人与自然融合能获得智慧和力量。

惠特曼则特别强调与动物“像兄弟般地”一起生活对人心灵的净化。他写道:

我想我能和动物在一起生活,它们是这样的平静,这样的自足,

我站立着观察它们很久很久。

它们并不对它们的处境牢骚烦恼,

它们并不在黑夜中清醒地躺着为它们自己的罪过哭泣,

它们并不争论着它们对于上帝的职责使我感到厌恶,

没有一个不满足,没有一个因热衷于私有财产而发狂,

没有一个对另一个或生活在几千年前的一个同类叩头,

在整个地球上没有一个是有特别的尊严或愁苦不乐。(119)

艾特玛托夫的《断头台》一再描写狼对人的善,尽管母狼一家备受人类的迫害,但它们并不向无辜的人报复。母狼放过无辜的大学生阿季夫,令他永生难忘,他甚至在被歹徒折磨时呼喊“救救我,母狼!”(120)小说结尾部分生动感人地描写了母狼阿克巴拉对牧民鲍斯顿的小男孩肯杰什的爱,同时也表现出象征着没有被文明异化的人类善良天性的小孩与动物的和谐友爱的关系。肯杰什并没有被那只长着一对奇妙的蓝眼睛的母狼吓着,相反伸出小手去摸母狼的头——

阿克巴拉那颗痛苦得破碎的心竟怦怦跳动起来。它走到孩子身边,舔了舔他的小脸蛋。小家伙很高兴它的爱抚,轻轻笑起来,搂住了母狼的脖子。这时阿克巴拉完全瘫软了,它在小孩脚旁躺下,开始同他玩闹——它想让孩子吸它的奶头……母狼一动不动,只愁苦地用那对蓝眼睛望着孩子。于是孩子又走到它跟前,抚摸它的头……母狼对他倾注了全部温情,不断吸着他那孩子的气息。它觉得,如果人的小崽能住在它那岩石下的窝里,那该多么舒心啊!(121)

在许多生态作家看来,回归自然的最高境界是:与自然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