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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仓健《思想的钟摆》,与我深情对话

【摘要】:“隐士”高仓健我一直在等电话。我知道高先生今天在电影学院座谈,他很累。老徐说,老高问你有时间吗?我们坐下了,先生说,他一直在期待着这次见面,他说我是一个特别的人,终于有了这次见面,他很高兴。先生说起我的“特别”是因为在丽江拍摄时的一个细节。就是那一次,先生记住了我的“特别”,他说很少有人这样表达情感的,他记住了我。后来在日本,再次见到先生时,才知先生在日本是位“隐士”。

隐士”高仓健

我一直在等电话。我知道高先生今天在电影学院座谈,他很累。约好的见面让我有负疚感,可我又知道先生是一言九鼎的,他是真正的男人,他不会食言。只是我在后悔,我不该让先生为我牺牲他的时间,他本该好好休息的。

前天,就是先生到的第二天,我们相约见到先生。先生无言地看着我,目光充满了慈爱和关怀。他不擅表达,也不会表达,可那一切都在他的目光中流贯着。我是知道的。

先生说,他此行的日程安排得很满,但他一定要和我单独见一次,他一直想能有一次这样的交谈。他说,二十一号吧,那天不忙。可那一天却是我飞抵美国的日子,我告诉了先生。先生沉默了,长时间地看着我,然后低头和老徐商量着。少顷,老徐微笑着告诉我,老高是一定要单独见你的,他说再忙也要见,就明天吧,你有时间吗?有,我说。先生明白了,微笑着点点头。

那次在丽江举办的电影首映式上,嘈杂的人群中老徐见到了我,急忙将我拽到了一旁。他说,老高在飞机上一直在说你,说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想问你,你有时间吗,他想和你好好聊聊。我惊讶地看着老徐。老徐诚恳的目光在告诉我这是真的。我无言以对,只是说,只要高先生有空,我任何时间都可以。

那次先生确实太忙了,直到首映结束,先生都没抽出空来。飞机在北京落地后,先生远远地看见了我,快步走了过来。先生说,王先生,很抱歉,这次没有时间聊了,我们一定还会有这个时间的。先生浓厚的男低音回荡着,我在冷风中感到了温暖。

先生果然没有食言,他来了,他执意要和我聊聊,而且是在他很忙的时候。

电话是在九点半左右响起的。老徐说,老高问你有时间吗?我说有。我没说我一直在等这个电话,我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呢,可先生是客气的,他尊重每一个人,不管你处在什么地位。老徐说,我们在宾馆,你来吧。

我迅速赶到了宾馆,先生已在大厅里等着了。先生的客气让我不知所措。我们坐下了,先生说,他一直在期待着这次见面,他说我是一个特别的人,终于有了这次见面,他很高兴。

先生说起我的“特别”是因为在丽江拍摄时的一个细节。那次我去,是为了《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剧本。剧组的气氛真好,大家都爱戴着先生。先生对人的平等、尊重和关怀,让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大家喜欢在先生面前说笑着,而我的性格却不属此例,我只是默默地退在一旁,看着。

那天要走了,我告诉翻译景生:请你转告高先生,我不去向他告别了,他拍戏很累,我不想打扰他,但请你转告高先生,他是我的偶像,我敬重他,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做一个人格高贵的人。

就是那一次,先生记住了我的“特别”,他说很少有人这样表达情感的,他记住了我。他说,他看了我接受日本NHK电视台的采访(他们一直在跟踪拍摄《千里走单骑》全过程),他觉得我是个有思想有才华的人,张艺谋有我真好!我平时是很能说的,可我在先生面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笨嘴拙舌,先生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我要说的他全知道。(www.chuimin.cn)

第一次见先生是三年前了,他下榻在钓鱼台国宾馆。我们去谈剧本,在距离宾馆还有一段距离的草坪上,远远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腰板挺直,脚步有力地在慢行着。我没想到那是先生,因为我知道先生年逾古稀,想象中应是一位老迈之人,步履不可能如此矫健。待他转过身来,我才看清,那正是先生。

一如他银幕上的形象,现实中他像石头一般沉默而又坚忍,言语不多,偶尔闪出的语言又是一针见血的。讨论剧本时,他从不把话说满,只是客气地先举个例子,然后曲折地将他的意见含蓄地表达出来,也仅仅是点到即止,但他一定会强调尊重我们的意见。就是在那一次,他说到了孤独。他说,他喜欢孤独的感觉。

先生说到他的从影经历,他说他害怕的是一部电影拍完之后,曲终人散,各奔东西了,他无法接受在电影中人与人表达出的真情实感,却在电影结束后被“告知”是假的,而他的身心亦已投入,却久久无法自拔,后来他明白了那是“演戏”,但他依然无法释然。他去了北海道,一个海风呼啸的地方,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位以打鱼为生的朋友,他们结下深厚的友谊,常常一道出海,远离喧嚣的人群,远离文明的足迹,大自然让他快乐,他的心灵亦有了一个栖息之地。

先生说,平时没事时会出国。有人问出国是为了什么。先生答:为了自由。再问自由和孤独是什么关系。先生的回答是:自由和孤独相伴相生,如影随形。问者不解,陷入了困惑。而我,却在听到的那一瞬间,闪电般的迅疾理解了先生深藏的那颗孤独的心。孤独是先生面对人世间道德的陷落而发出的哀叹。先生不愿陷落,他挣扎地坚守着信仰、道义和良知,他时时在渴望着进入别人的内心世界,而最终发现是枉然的,传统的价值和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情义,一切都在渐渐消逝。先生的内心一定是极度哀伤的,他的敏感和善良让他无法承受,他不忍目睹,便开始了他漫长的远足。远足让他身心获得一种解脱,也使他在解脱的同时感受到了自由。那种自由的空气弥漫在他的周遭,成了他内心的安慰。一如他在北海道的渔场,与自然在进行心灵的交流。自然无疑是不会背叛他的,因为我们都是她的孩子,她也在无言地承受着人类的远离。而先生却要固执地通过自己的远足,一次次地走近她,感受着来自她的温暖。先生是需要温暖的。

后来在日本,再次见到先生时,才知先生在日本是位“隐士”。他一直在躲避着抛头露面,躲避着人群,他特立独行地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因为他知道人群中假如没有温暖他宁愿选择独处,选择沉默。老徐理解他,老徐是中国人,属于看过《追捕》的那一代人,他悉心地爱护着他的偶像,终于有一天,先生知道了他的心,他们从此成了忘年交。老徐促使先生认识了艺谋,正是那次的认识才有了我们的《千里走单骑》。

宾馆大堂的咖啡厅,周边有喧哗声不时传来。先生的声音有了一丝沙哑,目光依然那么的慈祥和温暖。他说,王先生,你是一个特别的人,你像是一个修行的僧人。翻译景生听完,快乐地大声对我说,这是他听到的对一个人最好的评价了,接着他翻译给了我听。先生再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人是修行的?我说没有,只是我的老家在山东,那里有我们的至圣先师孔子。先生没再说话,看着我,沉默了一会说:“我能看出,你有自己的思想,你一直在追求这种思想,你的内心里一直有这种东西,你在坚持。”

我告诉先生,先生是我的精神导师,我希望自己能修炼成先生那样,有道义有操守。先生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好,我会努力这样去做的。可是先生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给《千里走单骑》剧组的每个人都带来了一次一生难忘的经历。

先生尊重剧组的工作人员,知道他们的辛苦,在开拍之初就声言他从头至尾都要站着。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真是这么做的。在日本,他也一如既往地这么做,这都成了一个“传奇”,而先生却认为这是应该的,每个人都应该受到尊重,他也不能特殊。

先生说: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建立友谊是最难的,所以他才会这样高兴和难忘,他希望我能视他为朋友。他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他说这是缘分。我说:高先生你让我知道了一个人可以像你这样活着,有品质地活着,您是我的导师。先生不肯接受,他只接受朋友的称谓。可我在心里已经视先生为导师了。

我想说,先生,请接受我深深的鞠躬!

2011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