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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明杰谈产业升级:大企业主导

【摘要】:芮明杰强调市场在产业结构调整中的作用。不过,让芮明杰感到忧虑的是,中国的市场机制还不完善,能够带动产业升级的大企业少之又少。大企业创新带动产业升级凤凰周刊:你在《产业发展与结构转型研究》一书中提出了中国产业升级之路,即通过大企业自身的创新实现产业结构调整?

从某些指标看,中国已然步入中等收入陷阱。为此,急需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进行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其中,民营大企业创新和重构产业链的作用不容小觑。

记者/蒋保信

近来,林毅夫和张维迎关于产业政策的争论,是大陆经济学界的热点事件。简言之,林毅夫看重政府“看得见的手”,主张特别需要产业政策;而张维迎看重市场“看不见的手”,极力反对产业政策。

“二者的观点都过于偏颇。”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产业经济学系主任芮明杰表示。

在他看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要不要产业政策,而在于制定怎样的产业政策。因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或多或少都有产业政策。但发达国家的产业政策,更多的是为了维护市场的公平竞争,很少直接动手干预产业的发展和推动产业结构调整。在很多发达经济体,最重要的产业政策就是反垄断,维护市场公平竞争,但中国至今还没把这个问题放在重要的议事日程上。

芮明杰强调市场在产业结构调整中的作用。在他今年2月出版的《产业发展与结构转型研究(第四卷)》一书中,他从微观的角度解释了市场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并提出了中国产业结构战略性调整的新思路——通过大企业的创新及产业链治理,实现宏观上的产业升级和结构调整。这项研究成果获得了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二等奖。

不过,让芮明杰感到忧虑的是,中国的市场机制还不完善,能够带动产业升级的大企业少之又少。

大企业创新带动产业升级

凤凰周刊:你在《产业发展与结构转型研究》一书中提出了中国产业升级之路,即通过大企业自身的创新实现产业结构调整?

芮明杰:对于产业结构调整,政府似乎一直把它看成是宏观调控的问题,因而特别关心。产业发展一旦出现什么问题,政府总要出面制定政策并采取措施,好像这是它应该承担的责任。但实际上,若没有良好的市场基础和企业的配合,政府调控的效果极为有限。

另一方面,一般的经济学家都会说,产业结构的调整应由市场机制来发挥作用。这种观点当然是对的,但它只是大而化之的抽象概念,没有真正的说服力。而我的研究则更进了一步,我想回答的问题是,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究竟是什么主体能够带动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在这个过程中,市场机制如何发挥作用?我们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有控制力的大企业能够通过自身的创新重构产业链,而其宏观的结果就是促使整个社会的产业结构完成转型升级。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在现实经济生活中,每一个企业都身处一个产业价值链或合作网络当中,只不过有些是领导者,有些是追随者。每个产业价值链或合作网络的领导者几乎都是大企业,由于它主导生产和服务的产品高端而复杂,需要许多其他中小企业合作完成。所以说,今天的社会是一个分工合作的社会。只要研究一下经济发达国家的大企业如苹果公司,就会发现它们从来不会考虑政府所谓的产业结构调整问题,它们关心的永远是在市场竞争条件下如何遥遥领先,打败竞争对手,收获最大利润。因为有这样的出发点,大企业肯定就会不断地进行技术创新与升级,以创新的产品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最大限度地占领市场。而大企业推出一个新产品之后,会迫使为其生产零部件的其他中小企业跟着再创新,否则它们就会惨遭淘汰,被别的企业所取代。

所以,在一个企业相互合作的网络中,由于企业之间都是相互关联的,大企业的创新势必会拉动小企业的创新,推动整个产业往前发展。从表面上看,这仅仅是大企业自身的逐利行为,但若每个行业都有这样一些大企业,客观上会促使各行业的技术都不断上升,因而整个社会宏观的产业结构也会得到不断优化。

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能给政府一个清晰的定位:其要做的就是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促使社会产生一些能够率领整个产业不断往前走的舵手型大企业(也可以称之为世界级科创大企业)。在中国,我真正佩服的舵手型企业是华为公司,它所做的事情跟苹果和微软这些大公司做的事情很像。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华为已步入世界级科创舵手型企业的行列了。就手机这个产业链而言,正是因为苹果、华为这些大公司的不断创新,才使得整个手机产业不断优化。而且,“墙内开花墙外香”,它们的创新成果还被应用到了其他领域中,慢慢地促使了其他产业的调整和升级。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在产业结构调整当中,大企业应该站出来担当更多的责任,而不是把创新职责推给中小企业。原因很简单,大企业资源丰富,人才多,更有实力去做创新和研发的工作。遗憾的是,政府好像不太提倡大企业的创新,而总是鼓励中小企业去创新,好像创新就应该是中小企业的事情,这是不对的。

如果能有一个可以公平竞争的市场,拥有很多像华为这样的世界级创新型大企业,中国的产业结构自然能够调整好,根本不需要政府出台什么产业政策。而吊诡的是,在政府产业政策的干预下,有些企业可以不顾市场需求而不断地扩产能,虽然短期内增加了GDP,但长期来看会使产业结构越来越糟糕,而这样的企业也将必死无疑。

芮明杰

激活国企 培育民企

凤凰周刊:中国的大企业并不少,在2016年美国《财富》杂志发布的世界500强榜单中,中国上榜公司的数量达到了110家,但很大一部分为国企。在你看来,国企能够承担产业升级的重任吗?

芮明杰:很难。虽然不能说国企一点创新能力也没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不如华为那样富有进取精神。在世界500强的企业中,中国的国有企业表面上规模很大,但实际上竞争力很弱,主要靠垄断在盈利。

凤凰周刊:中国现在各大支柱产业主要由国企掌控,在短期内这种局面应该很难改变。那么,国企需要做一些什么改革,才能更好地促使中国实现产业升级?

芮明杰:国企的制度和机制,限制了它的创新能力。中国的国有企业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深化改革。建议在一些公共服务领域和关系到国家安全的领域,可以继续由国企掌控;但在其他竞争性的领域,则应放开,采取混合经济的方式改造传统的国有企业,让民营企业也参与到这一场改革当中来。如果国企可以靠政府的政策扶持和垄断在获得巨额利益,它是永远不会去大力创新的。(www.chuimin.cn)

中央政府前两年提出的“混合所有制”,是一种改革方式。但搞了这么长时间,在“混合所有制”里面做老大的还是国有资本,效果不好。实际上,如果能让民营资本控股“混合所有制”的国有企业,效果会更好。因为由自然人作为法人的企业股东自主决策、自负盈亏,承担有限责任或无限责任,市场反应速度快。而国有资本的“所有人”是虚拟的,其所有权归国家,而国家是一个机构,而非确定的自然人。各级政府代表人民来履行国有资本的决策和管理职责,决策过程庞杂漫长、效率低、反应慢是很正常的事。改革的目标如果是让国有企业变得更有活力更有竞争力,成为可以跟国际跨国公司竞争的世界级企业,那么这个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

凤凰周刊:在中国,为什么像华为这样的民营企业很少?

芮明杰:也不能说除了华为公司之外,其他的民营企业就一点创新能力也没有。但在中国当下的市场环境下,民营企业限于资本实力和原有产业的低回报率,它们的短视行为比较普遍,很多民营企业家甚至都想着捞一票就走路。而创新必须是一个坚持不懈的过程,需要时间,这就需要企业有长远发展的眼光和战略。

也不能说中国民营企业家的思想境界不高,因为这是制度环境造成的。如果政府不能很好地保护企业家积累下来财富,企业家没有安全感,他们当然不会在研发和创新方面投入太多,而是想方设法把资产转移到国外。

所以,如果中国真正想成为一个创新型国家,政府仅仅鼓励万众创新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在制度方面做一些大的改革和调整,把更多的中小企业培育成有创新力的大企业,这样才会迎来一个创新的大好局面。

中国已入中等收入陷阱?

凤凰周刊:你很早就提出中国要警惕中等收入陷阱,而实现产业升级可能是跨越这个陷阱最好的路。据你的观察,中国现在是否已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芮明杰:中国目前的经济状况是,传统产业在衰落,新兴产业在成长。现阶段,中国的支柱产业主要还是纺织、钢铁、煤炭造船等传统产业,它们为中国贡献了70%以上的GDP。在供给侧结构改革的设想中,新兴产业的发展被寄予了厚望,政府这两年也一直不断地推动它的发展,虽然它的成长速度很快,但所占的GDP比重还非常小,不足以支撑中国整个经济体系的发展。另一方面,中国现在所发展的新兴产业,都是国际上发达国家的支柱产业,要跟它们竞争,难度可想而知。

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就是指中等收入国家普遍遇到的一种比较困难的发展状况,也可以称之为一个国家的产业体系陷入结构性的陷阱。这个陷阱就是传统产业大幅衰弱,新兴产业又发展不起来的结构性状况。因为随着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中等水平,劳动力成本、资源价格等不断上升,导致原来的传统产业竞争力弱化,产业转移情况严重,而新兴产业发展则遭遇技术壁垒和发达国家的阻击,于是经济发展就会陷入长期停滞的状态。从目前的产业体系和产业结构的状态来看,中国已然步入了中等收入陷阱之中。中国能否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发达国家,能否真正实现所谓的强国梦,就看能否走出这个陷阱了。

从全球经济发展史来看,步入中等收入陷阱,是发展中国家在成为发达国家之前,普遍都要经历的一个阶段。但真正成功走出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比较少,大部分是失败的,比如,在金砖四国里,其他三个国家都没成功。再如,很多拉美国家的人均GDP早就超过中国了,达到了一万美元左右,但这么多年来,始终成不了发达国家,一直徘徊于中等收入陷阱之内。

跨过中等收入陷阱较为成功的案例是“亚洲四小龙”和日本。其中,日本最具典型性,它在战后没花多少时间就进入发达国家行列了。历史地看,这跟日本明治维新后的制度设计有关系,但最重要的还是日本在战后的各种努力。

凤凰周刊:日本的经验是什么呢?

芮明杰:第一,日本在教育和人才培养方面投入很大,这对科技文化的发展有很大的推动作用。日本的教育不仅普及率高,而且教育水平也很不错。到现在,日本已经出现了二十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另外,日本人做事比较认真,执行力很强,只要看准了,就会一直做下去。

第二,日本政府在产业发展与升级方面的决策把握得很好,也有一些不错的产业政策的制定与实施,抓住了全球经济发展的机遇,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美国的帮助。

第三,必须要指出的是,日本之所以能够完成产业结构的调整和升级,首要功臣并不是日本政府,而是三菱、东芝、索尼、TOYOTA等这些大公司,作为科技与产业创新的舵手企业,它们领导了相关产业的创新和发展。日本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没有汽车工业的,但为什么丰田等公司能很快崛起,生产的汽车甚至比美国本土品牌汽车还要好,比德国做的不差?这跟丰田公司的努力创新和积极竞争有关,而日本政府主要是营造了一个良好的市场机制和制度环境,给企业的创新与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土壤。

反观中国,十八届三中全会中提出,要真正让市场成为资源配置的主体,这是一个正确的方向,要坚定不移地推动下去。如果哪一天,中国出现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像华为公司这样的企业,那中国经济就很强大了。但现在看来,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凤凰周刊:放在全球大背景下,中国现在的产业升级面临着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

芮明杰:机遇很多。现在全球已进入工业4.0时代,互联网、工业互联网、平台经济、分享经济等等都在蓬勃发展,并且深刻地变化着。所以,中国不仅需要尽快解决对落后产业进行改造的问题,还要把握住未来产业发展和科技创新的方向,迅速地走到制高点上去。否则,如果中国跟不上这轮产业发展的趋势,那么中国肯定又要被甩开很大的距离,将来还要重复今天的产业结构困境。

问题在于,谁来担当这项重任?毫无疑问,这担子最终肯定要落到所有企业身上,尤其是大企业的身上。但目前中国的国有企业创新力不足,而民营企业中又没有太多华为这样的科创世界级舵手型企业,这是我非常忧虑的地方。

□ 编辑  王毕强  □  美编  虎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