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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度鲁迅密码揭秘-香港凤凰周刊

【摘要】:2016,鲁迅漫长的身影尽管鲁迅厌恶被人观看,但他已经无可逃避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围观者的目光审视。如今,以“鲁迅故里”为主题的历史街区,占地50公顷,再现了鲁迅故居、三味书屋、百草园的原貌,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到2012年,鲁迅创造的“咸亨酒店”、“闰土”等热门词汇的45个类别商标,已经全部被抢注完毕。2001年9月,鲁迅诞辰120周年之际,“鲁迅酒”的酒新鲜出炉。

2016,鲁迅漫长的身影

尽管鲁迅厌恶被人观看,但他已经无可逃避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围观者的目光审视。他漫长的身影跨越80年的时空,一直延伸到现在,以及更远的将来。

记者李夏恩

浙江绍兴是鲁迅的故乡,他的许多散文小说都以故乡人事为原型。如今,以“鲁迅故里”为主题的历史街区,占地50公顷,再现了鲁迅故居、三味书屋、百草园的原貌,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

烟云袅袅。鲁迅手持烟卷,双眼凝视前方,但他看到的不是“旧社会”的“漫漫长夜”,而是80年后人头涌动的十字路口。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臭豆腐的刺鼻味道,据说这是他生前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纷至沓来的游客穿着五颜六色的T恤和运动鞋,一边吃着油炸臭豆腐,一边喝着黄酒奶茶。时而有人会用好奇和赞叹的目光打量他,然后,抽出一支长长的自拍杆,摁下快门,将他凝视吸烟的身影和自己一并拍成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写上“我刚和鲁迅合影了”。

“鲁迅故里”旅游景区游客中心前的巨大鲁迅浮雕像,是最受欢迎的游客拍照地点。它就像是一张鲁迅亲手呈递的名片,证明自己曾经与这位伟人有过亲密接触。但这座雕像也并非受到所有人的喜爱,自2003年被竖立以来,它至少遭遇过两次正式抗议,抗议的指向都是一个,就是鲁迅手里拿着的香烟

“我觉得眼下,全国上下都在喊禁烟,作为绍兴的标志,鲁迅博物馆竟将手夹香烟的鲁迅形象放在花岗岩浮雕景墙中,这与如今的氛围十分不符,不仅对青少年有负面影响,也影响一代文豪鲁迅的形象”,一名叫詹梓欣的初中女生如是说。这意味着即使是早在80年前故世的一代文豪,在今天也必须放弃他的终身嗜好,接受新社会的改造。

鲁迅博物馆表示,“接受公众意见,若条件允许将修改”。但抗议提出两年,鲁迅仍然还在那里,凝视前方,手持香烟——但这只是他才能享有的特权,故里景区里挂上了警示牌,写着“公共场所,禁止吸烟”。

“吃鲁迅饭”的几种方式

鲁迅如果回到2016年的故乡绍兴,除了不得不克制自己的烟瘾之外,他还要尽快适应一些新的变化。鲁迅对自己的故乡有着双重情感,一面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不乏温情的童年时光;一面是《琐记》里家道中落后乡人势利守旧的嘴脸。在他的文章里,绍兴被称为“S城”,从他的叙述语气可以看出,故乡抛弃了他,他也抛弃了故乡:

“好。那么,走罢!但是,哪里去呢?S城人的脸早经看熟,如此而已,连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总得寻别一类人们去,去寻为S城人所诟病的人们,无论其为畜生或魔鬼。”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鲁迅在《故乡》中如此写道。然而,如果真正能够故地重游,鲁迅会发现,他的乡人是如此热切地拥抱他的还乡。除了那面巨大的鲁迅浮雕墙外,举目所见,他被自己小说中的人物重重包围。他小说里的孔乙己,如今站在咸亨酒店的门口,在这座酒店里住上一晚,最便宜的房间也要740元,节假日还会涨价。阿Q想要“困觉”的吴妈,如今做了一家杂货店梅干菜的代言人,闰土西瓜一斤要两块六毛钱。还有一家名为“鲁迅踢鬼”的鬼屋,保证能再现鲁迅笔下《无常》和《女吊》中旧社会的恐怖和黑暗。

这些打着鲁迅旗号的商品不过是沧海一粟。1987年,一位叫张尚明的乡镇企业老总注册了“咸亨老酒”商标,他被认为是绍兴第一个将鲁迅作品内容注册为商标的人,这次商业运作非常成功,以至于杭州上海等地都将绍兴老酒称为“咸亨老酒”。4年后,另一位叫金世达的土特产商店老板,花了350元注册了“孔乙己”茴香豆商标,在南京夫子庙都可以见到他的商品。尽管鲁迅商标一直在逐步增长,但是直到2000年,媒体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饶富意味的话题,而此时,仅在绍兴,以鲁迅笔下的人物和事物为名称注册的商标就已超过50件,“咸亨”商标有4类12件,“孔乙己”商标有8类11件。

即使是鲁迅在《药》里描写的那位从刽子手手里买下人血馒头的华老栓,也被一家土产商店注册。土产店的老板娘李丽英表示,自己确实想借华老栓之名开一家馒头店,专卖“银雪馒头”。到2012年,鲁迅创造的“咸亨酒店”、“闰土”等热门词汇的45个类别商标,已经全部被抢注完毕。以“孔乙己”为商标的类别已达17种,以“百草园”为商标的类别有22种。鲁迅笔下最著名的酒店“咸亨酒店”仅品牌就被估价34.8亿元。那个总是不断呢喃“我真傻,真的”的祥林嫂,则成了一家洗浴中心的招牌。

2014年,仅“咸亨”商标就已经有224件。鲁迅长孙周令飞发现,在辽宁丹东东港市举办海鲜节时,一个卖臭豆腐的摊位上挂出巨幅广告,上面的鲁迅一如鲁迅故里入口处的版画一样双眼凝视前方,只是两根手指夹的不再是吐出云雾的烟卷,而是一串油炸臭豆腐。到现在,这个鲁迅为绍兴臭豆腐做代言的形象已经返回绍兴,下面的一行小字是杜撰的鲁迅名言“三天不吃臭豆腐,不知肉是啥滋味”,而鲁迅像旁边的大字则醒目地写着“一臭万年”。

“这就是所谓的‘吃鲁迅饭’。鲁迅在绍兴时,不受当时人待见,现在呢,整个城市都打鲁迅牌,这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人称“麻辣语文教师”的蔡朝阳原本是绍兴稽山中学的教师,不过他最近因为直言倡导“以自由看待教育”而离开体制,宣布辞职。这似乎显得有些愤世嫉俗,但他讲课时虽然经常语带机锋,却并不让自己显得火气逼人。“吃鲁迅饭”是绍兴当地对鲁迅商业化的一种滑稽的说法。

“吃鲁迅饭”的行为引起了鲁迅直系后代的不满,周令飞在一次演讲中称“鲁迅本来姓周,现在他又多了姓‘钱’。有很多人在利用鲁迅赚钱,而且是很不合适地赚钱。”在点数了那些抢注鲁迅笔下人物作为商标的行为之后,他表示“我们家属在解放后把鲁迅一切的生活用品都捐给了国家,放弃了继承权,是希望鲁迅是全民的鲁迅,我们不能容忍这些小商贩的恶搞。”

为了对抗这些小商贩“蹭吃鲁迅”、恶搞鲁迅形象的行为,周令飞采取的方法是,一面在各个场合和媒体对“蹭吃鲁迅”的行为加以谴责,一面向国家商标局提交申请,将“鲁迅”注册为商标,用在他与古越龙山黄酒厂合作的“鲁迅酒”上。2001年9月,鲁迅诞辰120周年之际,“鲁迅酒”的酒新鲜出炉。酒瓶的设计颇具内涵,是一尊立在四方立柱上的古铜色鲁迅半身像。只有把上面的鲁迅像拿掉,才能倒出酒来。

但“鲁迅酒”仅仅上市一个月,就收到了国家商标局的驳回申请通知书。商标局驳回了“鲁迅酒”的商标申请,理由是“鲁迅是我国杰出的思想家、革命家,禁止将其名字用于商业活动”。这一事件与前后发生的“鲁迅外国语学校冠名权案”和“鲁迅美术学院未经鲁迅后人同意抢注‘鲁迅’商标案”一起成为了21世纪初最著名的文化案件:“鲁迅商标案”。这件世纪鲁迅案,直到现在仍未有一个确定的结果,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除了鲁迅美术学院在2001年注册“鲁迅”商标核准之外,包括周令飞的“鲁迅酒”在内的所有“鲁迅”商标,再未通过核准。

尽管这个结果并不让周令飞感到满意,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至少鲁迅暂时保全了自己的清誉,不会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一个铜臭味浓重的地方。对此,蔡朝阳愿意抱持一种相对开放的看法:“这么做当然接近于市侩,但也不至于玷污鲁迅。因为这是必然的,消费名人,不可避免,英国人消费莎翁,俄罗斯消费托翁,我们消费迅翁,都是必然。当然,老外比我们消费得高级一点,我们比较low。那是因为,在绍兴‘吃鲁迅饭’的,其实未必懂鲁迅。”但是,真正能够理解鲁迅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

鲁迅的商业化虽然看起来有些市侩,但也算理解鲁迅的一种方式。人们可以一边嚼着臭豆腐,一边喝着黄酒,像孔乙己一样站在曲尺柜台前吃一碟价值10元的茴香豆。人们也许不会因此爱上鲁迅,但至少不会讨厌他。

但有一种方式,却可以让鲁迅成为最讨厌的人物。“中学生最恨鲁迅,没有之一。”蔡朝阳说,“你想让人民恨谁,就把他选进教材吧。”(www.chuimin.cn)

2016年2月11日中午,浙江绍兴咸亨酒店客满,即使门口两侧许多游客在室外加座就餐,仍出现排长队的现象。

上海鲁迅纪念馆的一面墙上,悬挂着许多关于鲁迅的著作。

艺术世界里的“鲁迅”身影

尽管鲁迅生前最厌恶围观的“看客”,在《死后》那篇文章里,他甚至将死后围观他的人比作让他“烦厌不堪之至”的“青蝇”,但在死后,他却遭遇了自己最烦厌的噩梦——被一代又一代国人围观。

2016年3月,在北京国家话剧院上演的话剧《大先生》,就是对鲁迅的最新也是最热门的一场围观。观众与鲁迅的距离只是观众席与舞台的距离。有很长一段时间,微信的公众号和朋友圈都在讨论这出令人惊叹的话剧,猜测每一句台词的深刻内涵,解读那些道具和傀儡背后的寓意,以及身穿白衬衣、牛仔裤演员赵立新扮演的鲁迅算不算“得意忘形”。

面对这场文化界的热潮,《大先生》的编剧和原著作者李静倒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她曾以为这部戏只会有一小部分志同道合的人愿意坐下来欣赏。而之所以会写这样一部作品,最初是为了兑现给导演林兆华的一个承诺,但从此就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受难”:“那种抑郁,自己感到无能,想摔盘子不干了,这种感受时时刻刻都有,在前两年尤为强烈。我觉得已经在抑郁症的边缘了,很强烈的胃痛……这是一场难以度过的炼狱。”

身心的摧残最终诞生的是一部成为热点的杰作,绝大多数评论人和媒体都对她的作品不吝赞美之词,不仅因为她别出心裁地将剧情放在鲁迅临死前的一瞬,并且将这一瞬写成了一场充满诡奇色彩的漫长噩梦,更因为这位青年女编剧的勇气,敢于用如此方式来表现一位被视为“民族魂”的伟大人物。

用艺术手段表现鲁迅,是一件艰辛而危险的工作,宛如在一条连接在虚构与真实之间的钢丝上跳舞,脚下便是由无数的眼睛和嘴巴组成的万丈深渊。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坠入众声喧哗的批评和指责声中。纵然如此,自从鲁迅死后,就不断有人挑战这一高难度事业。

但直到2001年,一部名为《鲁迅与许广平》的电视连续剧,才使鲁迅形象第一次出现在大屏幕上。但这部片子很快就被斥为将鲁迅庸俗化,鲁迅与许广平“常说一些很市民很矫情的肉麻情话”,许广平会发嗲地用小拳头打在鲁迅身上说:“先生,你……你真坏!”《北京青年报》对这部电视剧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荒诞”。

《鲁迅与许广平》的荒诞,在4年后才被丁荫楠严肃的传记电影《鲁迅》扶正过来。一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濮存昕扮演的鲁迅有着根根直立的倔强的头发,身穿长衫,手不离烟卷,21世纪的化装技术让电影中的鲁迅栩栩如生。以拍摄中共领导人周恩来邓小平人物传记影片出名的丁荫楠,凭借可靠的政治素养,在尺度把握上游刃有余,他所采取的梦境与现实交错的手法也算独具一格。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部电影并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很多观众对这部电影的回忆是中学时代学校组织观看的众多教育影片之一。一位网友将这部电影里的鲁迅比作“会走路的语录”,有些人甚至将这部电影视为恐怖片,因为社戏镜头里的黑白无常鬼气森森。但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它的冗长,“只想赶快离开”。

如果按照一些鲁迅研究专家对李静《大先生》的批评标准,那么这部以塑造真实鲁迅为目标的电影,理应有更多可以指摘之处。对人物传记片来说,使用艺术的手法补足史料之不足并无不可,但对有明确记载的细节仍加以杜撰就不得不令人疑心。一个非常著名的细节是,1936年鲁迅与冯雪峰的第一次会面,冯很明确地回忆当时鲁迅第一句是“这两年我给他们摆布得可以!”态度迟疑而缄默,但在影片里鲁迅却兴奋得声音颤抖,像老朋友一样将他迎入自己的书房——这显然不符合鲁迅的形象。但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没有哪位鲁迅专家对这部影片的真实性提出异议。

李静的《大先生》与丁荫楠的《鲁迅》之间的区别,正代表着21世纪中国人对鲁迅认识的两个视角——一个“活在爱与自由的悖论里面的人”和一个总是冷峻横眉的“深刻思想家”及“革命斗士”。不过,这两个视角并非仅有的视角,还有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视角。

有的视角更激进,就像张广天的民谣音乐剧《鲁迅》所表现出的那种反叛和极端的摇滚精神。

有的则更加荒诞,一如辽宁鞍山艺术剧院上演的话剧《圈》,鲁迅小说中的人物被聚拢在一起,改编成了一幕多角恋爱的爱情动作戏,吴妈暗恋阿Q、阿Q喜欢小尼姑,小尼姑则是县太爷的禁脔。阿Q与吴妈困觉的愿望终于在舞台上得到满足,而他的血则被小尼姑蘸成血馒头给县太爷壮阳。其荒诞的程度连观众都无法忍受,纷纷提前退场,一位观众将其称之为“强暴鲁迅”。

还有的则富有天真而迷人的稚趣,一位叫王晨星的青年动画导演,在他的习作《阿长与<山海经>》中,将鲁迅描绘成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学童,《山海经》中的精怪都在他丰富的幻想世界中活了过来。它的“小清新文艺风”,让一些网友感到“引诱得我想看鲁迅了”。

活在爱与自由悖论里面的人、革命斗士、长衫和烟卷、白衬衣和牛仔裤、摇滚歌星、极端的反叛者、荒诞的剧作家、爱幻想的孩童……还有更多的鲁迅形象正在或是即将被制造出来,那么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鲁迅?这个问题也许只有80年前就去世的鲁迅本人才能够回答。从这个意义上说,鲁迅只有一个,他一直就在那里。

尽管他厌恶被人观看,但他已经无可逃避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围观者的目光审视。就像博物馆里聚光灯下的展品一样,每一个视角都是一束灯光,让他留下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身影。作为个人的鲁迅,已经定格在1936年10月19日的那个黎明,但他的身影却会跨越时空,一直延伸到80年后的现在,以及更远的将来。

□ 编辑 徐伟  □ 美编 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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