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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文艺:盛世繁华与艺术创新

【摘要】:中唐社会的上层风尚因之日趋奢华、安闲和享乐。然而,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文坛艺苑的百花齐放。这与兴起于盛唐、大盛于中唐的古文运动,当然是联系在一起的[2]。宗教画迅速解体,人物、牛马、花鸟、山水正是在中唐时期取得自己的独立地位而迅速发展,出现了许多卓有成就的专门作品和艺术家。如本书第六章所指出,现实世间生活以自己多样化的真实,展现在、反映在文艺的面貌中,构成这个时

如前面两章所陆续点出,中唐是中国封建社会由前期到后期的转折。它以两税法的国家财政改革为法律标志,世俗地主日益取代门阀士族,逐渐占居主要地位。这一社会变化由赵宋政权确定了下来。“太祖勒石,锁置殿中,使嗣君即位,入而跪读,其戒有三:一保全柴氏子孙,二不杀士大夫,三不加农田之赋。……终宋之世,文臣无欧刀之辟。”(王夫之《宋论》)皇帝不再如六朝时代那样,只是彼此对抗争夺的少数门阀贵族的意志代表,而成为全国各个阶层的政权中心,代表着整个地主阶级的利益。不再是萧衍时代“我自应天从人,何予天下士大夫事。”改朝换代、谁当皇帝对社会甚至士大夫们没有太大关系;而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但国家、“天下”,而且皇室一姓的兴衰、甚至名位尊号,都看得十分严重;从宋濮议之争到明移宫之案,士大夫们可以为皇家的纯粹内部事务坚持争论得不亦乐乎。有人做过统计,唐代宰相绝大部分仍出自门阀士族;宋代则恰好相反,“白衣卿相”突出增多。唐代风习仍以炫耀门户、标榜阀阅为荣(潦倒如杜甫,仍夸乃祖阀阅;开明如唐太宗,亦究士人门户);宋代则不大突出了。有宋一代整个地主士大夫知识分子的境况有了很大的提高,文臣学士、墨客骚人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优越地位。宋代文官多,官俸高,大臣傲,赏赐重,重文轻武,提倡文化。自宫廷(皇帝本人)到市井,整个时代风尚社会氛围与前期封建制度大有变化。

这一切,首先是从中唐开其始端的。

安史之乱后,唐代社会并未走下坡,就在藩镇割据、兵祸未断的情况下,由于前述新的生产关系的扩展改进、生产力在进一步发展,整个社会经济仍然处在繁荣昌盛的阶段。刘晏理财使江南富庶直抵关中,杨炎改税使国库收入大有增益。中唐社会的上层风尚因之日趋奢华、安闲和享乐。“长安风俗,自贞元(德宗年号)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书法图画,或侈于博奕,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李肇:《国史补》)浅斟低唱、车马宴游日益取代了兵车弓刀的边塞生涯,连衣服时尚也来了个变化。“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势装。”(白居易)宽袖长袍代替了天宝时的窄袖紧身,……所有这些与众多知识分子通由考试进入或造成一个新的社会上层有关。“唐代科举之盛,肇于高宗之时,成于玄宗之代,而极于德宗之世。”[1]“自大中皇帝(唐宣宗)好儒术,特重科第,故进士自此尤盛,旷古无俦。仆马豪华,宴游崇侈。”(孙:《北里志》)这时,与高、玄之间即初盛唐时那种冲破传统的反叛氛围和开拓者们的高傲骨气大不一样,这些人数日多的书生进士带着他们所擅长的华美文词、聪敏机对,已日益沉浸在繁华都市的声色歌乐、舞文弄墨之中。这里已没有边塞军功的向往,而只有仆马词章的较量;这里已没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纵声怒吼,而只有“至于贞元末,风流恣绮靡”(杜牧)的华丽舒适。然而,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文坛艺苑的百花齐放。它不像盛唐之音那么雄豪刚健,光芒耀眼,却更为五颜六色,多彩多姿。各种风格、思想、情感、流派竞显神通,齐头并进。所以,真正展开文艺的灿烂图景,普遍达到诗、书、画各艺术部门高度成就的,并不是盛唐,而毋宁是中晚唐。

就诗说,这里有大历十才子,有韦应物、有柳宗元,有韩愈,有李贺,有白居易、元稹,有贾岛、卢仝,紧接着有晚唐的李商隐、杜牧,有温庭筠、许浑。中国诗的个性特征到这时才充分发展起来。从汉魏古诗直到盛唐,除少数人家外,艺术个性并不十分明显。经常可以看出时代之分(例如“建安风骨”、“正始之音”、“玄言”、“山水”),而较难见到个性之别(建安七子、二陆三张均大同小异)。盛唐有诗派(高岑、王孟),但个性仍不够突出。直到中唐而后,个性真正成熟地表露出来(正如绘画的个性直到明清才充分表露一样)。不再是大同小异,而是风格繁多,个性突出。正因为这样,也才可能构成中唐之后异常丰富而多样的文艺图景:

大历贞元中,则有韦苏州之雅淡,刘随州之闲旷,钱、郎之清赡,皇甫之冲秀,秦公绪之山林,李从一之台阁,此中唐之再盛也。下暨元和之际,则有柳愚溪之超然复古、韩昌黎之博大其词,张(籍)、王(建)乐府,得其故实,元、白序事,务在代明。与夫李贺、卢仝之鬼怪,孟郊、贾岛之饥寒,此晚唐之变也,降而开成以后,则有杜牧之之豪纵,温飞卿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许用晦之偶对。(高棅:《唐诗品汇·总序》,按:高所谓“晚唐之变”实属中唐)

至于大历之际,钱、郎远师沈、宋,而苗、崔、卢、耿、吉、李诸家,亦皆本伯玉而祖黄初,诗道于是为极盛。韩、柳起于元和之间,……元、白近于轻俗,王、张过于浮丽。(宋濂:《答章秀才论诗书》)

元和而后,诗道浸晚,而人才故自横绝一时。若昌黎之鸿伟,柳州之精工,梦得之雄奇,乐天之浩博,皆大家材具也。……东野之古,浪仙之律,长吉乐府,玉川歌行,其才具工力,故皆过人。……俊爽若牧之,藻绮若庭筠,精深若义山,整密若丁卯,皆晚唐铮铮者。(胡应麟:《诗薮》)(www.chuimin.cn)

百花齐放,名家辈出;诗坛之盛,确乎空前。散文也是如此。韩愈、柳宗元固然是后代景仰不已的“宗师”,然而当时更为知名和流行的,却是元、白。与他们的通俗性的诗歌一样,白居易、元稹的散文也曾万口传诵。这与兴起于盛唐、大盛于中唐的古文运动,当然是联系在一起的[2]。但更有意思的是,与古文运动并行不悖,传统的骈体四六这时同样大放异彩,更为美丽(如李商隐等人),足见当日文坛也是百花齐放各有风度的。

书法也是如此。这里既是颜真卿的成熟期,又有柳公权的楷体,李阳冰的篆书……,都各有特征,影响久远。

画亦然。宗教画迅速解体,人物、牛马、花鸟、山水正是在中唐时期取得自己的独立地位而迅速发展,出现了许多卓有成就的专门作品和艺术家。从韩幹到韩滉,从张萱到周昉,都说明盛(唐)中(唐)之交的这种重大转折。像游春、烹茶、凭栏、横笛、揽镜、吹箫之类的绘画题材,像《簪花仕女图卷》[图版41]刻意描绘的那些丰硕盛装,彩色柔丽、轻纱薄罗、露肩裸臂的青年贵族妇女,那么富贵、悠闲、安乐、奢侈,形象地再现了中唐社会上层的审美风尚和艺术趣味。如本书第六章所指出,现实世间生活以自己多样化的真实,展现在、反映在文艺的面貌中,构成这个时代的艺术风神。

总起来说,除先秦外,中唐上与魏晋、下与明末是中国古代思想领域中三个比较开放和自由的时期,这三个时期又各有特点。以世袭门阀贵族为基础,魏晋带着更多的哲理思辨色彩,理论创造和思想解放突出。明中叶主要是以市民文学和浪漫主义思潮,标志着接近资本主义的近代意识的出现。从中唐到北宋则是世俗地主在整个文化思想领域内的多样化地全面开拓和成熟,为后期封建社会打下巩固基础的时期。仅从艺术形式上说,如七律的成熟、词的出现、散文文体的扩展、楷体书法的普及,等等。如果没有中唐的百花齐放的巩固成果和灿烂收获,恐怕就连这些形式也难以保存和流传下来。正是它们保存和展出了诗文书画中各种丰富多彩的“有意味的形式”,即积淀了特定社会历史内容的艺术形式。人们常常只讲盛唐,或把盛唐拖延到中唐,其实从文艺发展史看,更为重要的倒是承前启后的中唐。

美学风格说,它们也确乎与盛唐不同。这里没有李白、张旭那种天马行空式的飞逸飘动,甚至也缺乏杜甫、颜真卿那种忠挚刚健的骨力气势,他们不乏潇洒风流,却总开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孤冷、伤感和忧郁,这是初盛唐所没有的。韦应物的“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柳宗元的“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刘禹锡的“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以及卢纶、钱起、贾岛……,与盛唐比,完全是两种风貌、韵味。比较起来,他们当然更接近杜甫。不仅在思想内容上,而且也在美学理想上,如规范的讲求,意义的重视,格律的严肃,等等。杜甫在盛唐后期开创和树立起来的新的审美观念,即在特定形式和严格规范中去寻找、创造、表达美这一基本要求,经由中唐而承继、巩固和发展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