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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实践概念的核心内涵:现代美学革命

【摘要】:笔者认为,马克思“实践”概念包含极为丰富、深刻的内涵。只要不抱偏见,都不能不承认,在这些表述中,马克思明白无误地将“实践”界定为“人的感性活动”,并直接在这两个概念之间画了等号。所以,马克思将实践界定为“人的感性活动”,正是抓住了它主客观统一的根本特征。

董文批评笔者“将‘实践’规定为是‘人的感性活动,是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并说这是马克思的观点,是不是多少曲解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有关‘实践’阐述的原意了呢?”这里涉及如何全面、准确理解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核心概念之一“实践”的问题。

笔者认为,马克思“实践”概念包含极为丰富、深刻的内涵。在马克思的著作中,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式和语言规定“实践”性质的命题或提法很多,如:从人的主体能动性角度,把实践规定为“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或“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从人对世界或自然界的能动关系角度,把实践规定为“创造对象世界,即改造无机界”[1]的活动,或“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自然的人化”等;从“改变世界”、而不仅仅是“解释世界”的角度,把“革命的实践”规定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2];从人类历史形成和发展角度,把实践规定为劳动和工业,说“全部人的活动迄今都是劳动,也就是工业”[3];从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异化劳动角度,实践又被规定为“人的活动在外化范围内的表现”或“作为生命外化的生命表现”[4];等等。但在我们看来,在诸多对“实践”的规定中,“人的感性活动”是最为核心的规定,也是直接切入马克思实践观的存在论维度关键点。

首先,把实践规定为“人的感性活动”的,不是笔者,而是马克思,是他历史唯物主义的天才纲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简称《提纲》)。《提纲》一开始就批评费尔巴哈不把“对象、现实、感性”“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提纲》还批评费尔巴哈“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5]。只要不抱偏见,都不能不承认,在这些表述中,马克思明白无误地将“实践”界定为“人的感性活动”,并直接在这两个概念之间画了等号。这何尝有半点“曲解”?

必须指出,马克思将“实践”界定为“人的感性活动”有其明确的现实针对性:既针对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主义只肯定人的精神活动的能动方面,而轻视甚至无视人的现实的、物质的感性活动,指出“唯心主义当然不知道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更直接针对费尔巴哈及一切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即“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事物、现实、感性”,而忽视了它们的主观的、能动的方面。通过这两方面的批判,马克思把作为“人的感性活动”的实践看成主观和客观统一的活动,既不同于唯心主义绝对精神(思想客体)的自运动、自生展,只是“抽象地”“发展了能动的方面”;更不同于费尔巴哈只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客观的(gegenstandliche)活动”,而是强调既“从主观方面去理解”感性、事物、对象,把它们看作人的能动的感性活动,又把这种感性活动本身也看成“客观的”,因为这种感性活动无论就其受对象的制约而言,还是活动的过程和结果都是对象化、客观化的而言,都是“客观的”。所以,马克思将实践界定为“人的感性活动”,正是抓住了它主客观统一的根本特征。

其次,马克思是从人的感性活动即实践出发,揭示人类历史发展的秘密。在《巴黎手稿》(简称《手稿》)中,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作为历史科学正在孕育和构建之中。马克思批判地吸收了费尔巴哈关于“感性”的某些思想,但赋予其以实践和历史的新内涵,强调指出:“感性(见费尔巴哈)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科学只有从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这两种形式的感性出发,因而,只有从自然界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自然的、感性的)需要而作准备的发展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6]联系上下文以及《手稿》的全部论述,可以肯定,马克思这里正是对费尔巴哈感性的直观性理解的批判性改造,正是从感性活动即实践的意义上,从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或实现上重新解释了感性,并用以阐述人类历史的现实本质。紧接着上面这段话,马克思又说:“自然界是关于人的科学的直接对象。人的第一个对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而那些特殊的人的感性本质力量,正如它们只有在自然对象中才能得到客观的实现一样,只有在关于自然本质的科学中才能获得它们的自我认识。”[7]这里,人感性的本质力量在自然对象中客观的实现,不就是明白无误地说的“人的感性活动”即实践吗?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从这个角度集中考察了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劳动和工业。他明确指出:“全部人的活动迄今都是劳动,也就是工业,就是自身异化的活动”[8];因为“工业是完成了的劳动”[9];而对工业的本质,马克思明确“把工业看成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示”[10],并仍然用人的感性活动来解释:“在通常的、物质的工业中,人的对象化的本质力量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由此,马克思进而得出以下著名的结论:

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形成的对象性的此在(Dasein),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打开了的书本,是感性地摆在面前的人性心理学[11]

这里,工业的历史就是人的感性活动即劳动实践所展开了的心理学。

再次,马克思也是从人的感性活动即实践入手,来揭露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异化本质,进而展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条件下“实践的人的活动即劳动的异化行为”的批判性考察,同样首先从“工人同感性的外部世界、同自然对象这个异己的与他敌对的世界的关系”入手,揭露出“工人同劳动产品这个异己的、统治着他的对象的关系”[12]以及其他三种异化关系的,并揭示出“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直接原因”[13]的秘密:“这种物质的、直接感性的私有财产,是异化了的、人的生命的物质的、感性的表现。私有财产的运动——生产和消费——是以往全部生产的运动的感性表现,也就是说,是人的实现或现实。”[14]马克思又从异化劳动同私有财产的关系进而推论出伟大的革命性结论:“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一切异化的扬弃[15],”这就是共产主义的现实运动,其实质在于“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的解放,从奴役制的解放,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表现出来的,而且……工人的解放包含全人类的解放”[16]

下面,再讨论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另外一层重要含义——“人的现实生活过程”。这同样不是笔者的概括,而是马克思自己的观点。

这里,首先要弄清马克思的“现实”和“生活”两个概念的基本含义及“现实生活”概念的主要含义。

第一,在马克思那里,“现实”概念:一是同“感性”概念相近,属于同一层次的概念,与抽象“理性”概念相对立,可以通过感官、感觉把握的;二是与抽象的“思想”、“观念”概念相对立,而是实际存在的、可以用经验观察到的;三是常常与“生活”概念近义或同义。如马克思在谈论货币创造力时说道:“它把我的愿望从观念的东西,从它们的想象的、表象的、期望的存在,转化成它们的感性的、现实的存在,从观念转化成生活,从想象的存在转化成现实的存在。”[17]

第二,在马克思那里,“生活”概念:一是表示人的广泛的“日常生活”范围,实际上与“现实生活”同义;二是表示人的生产活动、生活活动、生命活动,与“活动”概念相近;三是表示人的以劳动生产为基础的实践活动。这三层意义常常交叉,混合使用。比如,马克思在谈到“人们用以生产自己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方式”时指出,“它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18]。这就将生产、生活、活动在同样意义上使用了。又如,马克思谈到自然科学对人的生活的实践意义时指出:“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19]这里,人的生活和实践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再如,马克思谈到法国工人阶级联合起来“这一实践运动”的“光辉的成果”时,充满热情地描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吸烟、饮酒、吃饭等等在那里已经不再是联合的手段,或联络的手段。交往、联合以及仍然以交往为目的的叙谈,对他们说来已经足够了;人与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在他们那里不是空话,而是真情,并且他们那由于劳动而变得结实的形象向我们放射出人类崇高精神之光。”[20]

第三,“现实生活”的概念,更多地表示与观念、意识相对立的人的物质实践和其他生活实践。有学者专门研究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生活”概念的各种使用,指出:“马恩则从‘现实的生活’入手,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从多种意义上使用了生活概念:首先,生活是维持人的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质活动,即衣食住行;其次,生活就是生产实践,即劳动;再次,生活是人的全部生命活动,包括物质生产活动、社会活动、精神活动等;最后,生活即是人的日常生活。总之,马恩是以人的‘生命活动’为出发点来使用生活概念的。”[21]笔者以为,这是符合马恩原意的。而且,上述对“生活”概念四种意义上的使用,归结起来恰好是“实践”概念的主要含义。该文还专门用一节篇幅令人信服地论证了“生活的实践本质”。可以说,在马克思那里,“现实生活”与“实践”的含义是基本一致的。

基于以上考察,可以看到,马克思正是运用“生活”或“现实生活”范畴,从多方面表述和阐述实践唯物主义的新历史观。他说,这个历史观由以出发的“现实的前提”“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22];他又说,“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23]。这实际上把人的物质生产实践看成他们的现实生活本身。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生活”就是现实的人的实际生活、活动的过程。现实的人就是马克思所说的“现实中的个人”,“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4],也就是在一定物质条件下从事实际的、能动的物质实践的个人,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而“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25]。而“现实生活”就是“现实中的个人”的实际生活、活动的过程,是“那些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的过程;“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正是在生活就是实践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提出了“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26],“意识(das bewuβtsein)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的存在(das bewuβte Sein),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27]这个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命题。这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正是十分鲜明地体现了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的存在论根基。显然,在马克思那里,由于人们的“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8],所以“实际生活过程”、“物质生活过程”、“现实生活过程”都是同义的,都同样表述现实的人的能动的实践活动过程。在此,合乎逻辑的推论只能是:实践就是现实的人的基本存在方式。据此,马克思把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证科学”任务确定为描绘出现实的人的能动的实践活动和生活过程,认为“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历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29]

综上所述,笔者将实践规定为“人的感性活动,是人的现实生活过程”,是抓住了马克思实践观的核心含义,是完全符合马克思原意的。董文指责我们“歪曲”马克思原意是毫无根据,完全站不住脚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董文在批评“实践存在论”时又肯定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观,明确了人的存在即人的现实生活和生产实践过程,这是对人类历史的产生、发展和变革起决定作用的唯一的东西”。这跟笔者反复强调的,而被董文指责为“歪曲”马克思原意的存在论观点不正好完全一致吗?这恰恰暴露出他们对马克思原著极不严肃、不尊重的态度。

附带需要说明一点,董文批评笔者对马克思实践概念理解既“狭隘化”又“泛化”或“过分广义化”。对这种自相矛盾的指责笔者已作了反驳,这里只补充两点:

第一,笔者曾针对李泽厚先生对“实践”过于狭隘的理解,提出广义的“人生实践”论:“我们认为,李泽厚的实践观不足有三:其一,把人类除物质生产活动以外的其他所有实践形态,包括审美活动全部排除在外,把极为丰富驳杂的人类社会实践狭隘化;其二,仅仅从人与自然的关系着眼来界说实践,而悬置了人与世界其他层面的关系;其三,也是更重要一点,他对实践的理解仍然没有完全突破认识论框架,而忽略了实践的存在论维度。……我们理解的实践是广义的人生实践。它固然以物质生产作为最基础的活动,但还包括人的各种各样其他的生活活动,既包括道德活动、政治活动、经济活动等等,也包括人的审美活动和艺术活动。”[30]这只是如实地将艺术和审美等精神生产活动纳入人生实践范围而已,没有丝毫轻视或贬低物质生产实践的意思。

第二,有意思的是,最近董文似乎也将其限定于“物质实践和物质交往”的对“实践”的狭隘理解悄悄向我们的“泛化”或“过分广义化”的理解靠拢了,将作为精神活动的艺术生产也纳入“实践”范围,提出所谓“艺术实践论”,说“这是一种与一般的物质实践既有相同性又有差异性的实践活动”。笔者不禁要问:你们对马克思“实践”概念到底有没有一以贯之的严肃理解?在同一时期、甚至同一篇文章中出现这种前后矛盾的观点,难道是对马克思主义严肃认真的态度吗?

注释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页。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前揭第55页。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7页。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44页。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前揭第56页。(www.chuimin.cn)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前揭第128页。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9页。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前揭第127页。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15页。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8页。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前揭第115页。译文采用邓晓芒据德文本所做的改动,见邓晓芒:《马克思论存在与时间》,《哲学动态》2000年第6期。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0页。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94页。

[1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01页。

[1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1页。

[1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01页。

[1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前揭第154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前揭第67页。

[1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8页。

[2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40页。

[21] 吴宁、张秀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生活哲学思想》,《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

[2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前揭第67页。

[2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7页。

[2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1~72页。

[2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3页。

[2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

[2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2页。

[28] 吴宁、张秀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生活哲学思想》,《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第56页。

[2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前揭第73页。

[30] 《简论实践存在论美学》,《人文杂志》200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