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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记忆:《唐人赋钞》与粤秀书院

【摘要】:然就此四人对《唐人赋钞》的成书所起作用而言,邱士超贡献最大,其初步决定选目并笺释全书。[3]据此可知邱先德生平始末,但其行事与《唐人赋钞》相关尚需详考者有二,一为其著述,二为其主讲粤秀书院之始末。[6]此外据邱先德《唐人赋钞序》,可知邱士超还撰有《信芳馆律赋》与《伦常模楷》二书。邱士超编选《唐人赋钞》时是粤秀书院学生,这是他第二次进入粤秀书院就读。

张巍[1]

唐代是汉魏六朝之后中国辞赋发展的又一重要时期,唐赋有着自身鲜明的特色并具有独特的价值,但关于唐赋的专门性的选本却并不多见。而在这为数不多的唐赋选本中,清代嘉庆年间广东人邱先德、邱士超叔侄编选的《唐人赋钞》,则是篇幅较长且较为重要的一种。

清嘉庆十八年(1813),广东番禺人邱先德在广州粤秀书院院长任上,其侄邱士超亦在书院就学。为了提升作赋水平,邱士超广泛阅读唐赋后选录了三百余篇,邱先德在此基础上又删选其半,邱士超则对筛选后的一百六十余篇唐赋予以笺释,《唐人赋钞》一书基本定型。邱先德与广东学政程国仁相商准备刊印此书,程国仁认为可行,并对原书稍作增改。时至仲夏付梓之前,邱先德在粤秀书院的御书楼中为全书作序,在序中记述了这一经过。而稍前于此,邱士超也请前惠州知府伊秉绶为全书作序。

邱先德序成之后,此书即随之刊刻,这是《唐人赋钞》的初刻本,即嘉庆十八年羊城允经楼刊本,此后又有同治七年(1868)粤东翰宝楼重刊本及同治十三年(1874)两仪堂重刊本。《唐人赋钞》还有光绪二十三年(1897)麟书阁刊本,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有藏。[2]此本纸质及印刷俱较前三本精善,且有以下长处:其一,更正了此前刻本中的一些误字;其二,邱士超原书每篇赋行间有夹批,赋后有总评和注释,此本夹批、总评及注释的内容均有所增加;其三,开头处增加了朱批,即所谓的“眉批”。朱批者身份原书未载,今亦不可考。但从朱批文字看,朱批者对科场程式之文的作法及教法极为熟悉。考虑到此书对于科举应试的参考作用,朱批者也有可能是书院中人。

《唐人赋钞》共六卷,每卷开始处除标明卷数外,均有“江南程国仁鹤樵、汀州伊秉绶墨卿鉴定,番禺邱先德选,门侄邱与凡笺”字样。然就此四人对《唐人赋钞》的成书所起作用而言,邱士超贡献最大,其初步决定选目并笺释全书。邱先德虽排名在前,但其实是在邱士超初选的基础上再予以删选,然后为全书作序。因此,在方志之中,《唐人赋钞》被列入《顺德县志》邱士超名下而不见于《番禺县志》邱先德名下,阮元《广州通志·艺文略》中也是如此。程国仁对全书内容稍有增改,但增改处今已不可知,伊秉绶则仅为作序而已。下面对此四人生平作一简单考察。

(一)邱先德

邱先德,同治《番禺县志》有传,光绪《广州府志》亦据《番禺县志》立传,二者均云:

其先由闽杭迁粤,籍梅州。父某幕游羊城,遂著籍本邑。先德生而岐嶷,有夙慧。乾隆四十二年丁酉,选拔成举人,五十二年成进士。……粤中大吏重其名德,延主粤秀书院讲席。续又主讲惠州、韶阳、凤山、龙溪、禺山诸书院,年八十二卒。著有《学殖草堂未定稿》及《滋畲制义》《赓飏集》《粤秀课艺文征》等书。[3]

据此可知邱先德生平始末,但其行事与《唐人赋钞》相关尚需详考者有二,一为其著述,二为其主讲粤秀书院之始末。

《番禺县志》本传中所载邱先德著述有四种,其实还有另外两种。《粤秀书院志》其传中云:

生平最邃于《易》,尝取安溪李先生《观彖》一书,手加丹黄,就已见别为论说,蝇头小字密注横阑上,荟萃之即可成编。在院时又尝采集毗陵邵子湘《古今韵略》之说,而参以其师大兴翁覃溪、南昌彭云楣两先生及大埔张崖所著音韵诸编,详增简载,为《增定韵文辨同》五卷,别有《学殖草堂稿》,并未刻而藏于家。[4]

《粤秀书院志》为顺德梁廷枏所撰,时梁任粤秀书院监院,全书有清道光丁未(1847)抄本。梁廷枏在邱先德传后缀按语曰:“至《易》《韵》两书,则以近方代校,故知之审也。”则此二书是梁廷枏所亲见并曾代为校勘的。

邱先德青年时期曾就读于粤秀书院,与同门张日珣合编有《赓飏集》十六卷,为五言排律选本。此书今尚存,北京大学图书馆、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均有藏。

邱先德所编《粤秀课艺文征》今存否不可知,但韩崶为之所作序尚存于《粤秀书院志》当中,此《课艺序》中云:“余因偕滋畲山长,裒集己巳以来课文,择之醇雅者刻之,题曰‘文征’。”序末署作“嘉庆十八年癸酉六月抚粤使者韩崶序”,则此书的编成大致同时而稍晚于《唐人赋钞》,为学院诸生习作之选本。

邱先德主讲粤秀书院之缘起,《番禺县志》谓为“粤中大吏重其名德,延主粤秀书院讲席”,此“粤中大吏”即广东巡抚韩崶。《粤秀书院志》邱先德传中云:“韩公桂舲崶先后抚粤七载(自嘉庆十三年至十九年),旧与先生同谱,官又同部,交最洽雅,重非朝夕矣。比再晤言,悉先生宦情已淡,遂留主院席。”邱先德任粤秀书院院长时间为嘉庆十四年(1809)至嘉庆十八年(1813)底,与韩崶任职时间大致相当,亦可见二人关系之密切。《唐人赋钞》为邱先德在其离任前主持刊刻而成,也带有某种纪念意味。

(二)邱士超

邱士超的生平记载散见于咸丰《顺德县志》、民国《顺德县志》,此外还可从其他方面考订。邱士超之女邱掌珠工诗善画,撰有《绿窗庭课吟卷》一卷,有光绪二十二年(1896)龙山邱园刊本,后收入《粤闺诗汇》当中。全书由“粤东七子”之一黄培芳作序,序中有邱士超生平的相关记载:

余老友顺德邱与凡茂才,性高洁,耽吟咏,隐于乡园,日以著述为事,校雠一出其令媛之手。兼工诗词,年甫及笄,已裒然成集。茂才寄其《绿窗庭课吟卷》属余点定。……时嘉庆二十一年丙子秋粤岳山人黄培芳序。

除黄培芳序之外,张维屏《艺谈录》中也有关于邱士超的简单记述,原文如下:

邱士超,字与凡,诸生。

与凡著《伦常模楷》百六十卷,有关人心世道。(《岭海诗钞》)

摘句:高矣严君平,王凤不能致。(《杂诗》)[5]

邱士超之著述,咸丰《顺德县志》所载有以下七种:《唐人赋钞》六卷、《历代诗钞》十二卷、《岭南鼓吹》若干卷、《信芳山馆骈文》一卷、《晚香圃吟稿》六卷、《菊花百咏》一卷、《诗赋合壁》一卷。[6]此外据邱先德《唐人赋钞序》,可知邱士超还撰有《信芳馆律赋》与《伦常模楷》二书。但阮元《广州通志·艺文略》中邱士超名下所载只有《唐人赋钞》和《历代诗钞》,看来其著述中仅此两种影响较大。

邱士超编选《唐人赋钞》时是粤秀书院学生,这是他第二次进入粤秀书院就读。《粤秀书院志》卷十一《人才表》当中,邱士超的名字分别被列入“陈院长观楼门下”和“邱院长滋畲门下”。陈观楼即陈昌斋,字宾臣,据《粤秀书院志》卷九《师席表》可知其嘉庆四年(1799)至嘉庆五年(1800)在任,邱士超当在其时早已进入书院。从陈昌斋嘉庆五年离任到邱先德嘉庆十四年就职,前后相距近十年,邱士超何以会两进书院读书?比较可能的解释是邱士超虽本早已在书院中肄业,但后又因叔父邱先德任书院院长,遂又重入书院中。

(三)程国仁

《广东通志·职官表》“学政”条下云:“程国仁,河南商城籍,安徽人,己未进士,十五年以御史任。”《粤秀书院志》卷八《长官表》中的记载与此相同,《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历科进士题名录》中所载亦为嘉庆四年己未科(1799)及第。《唐人赋钞》编选时程国仁正任广东学政。程国仁为安徽人,因此《唐人赋钞》中题名作“江南程国仁鹤樵”。但他属河南商城籍,清代商城县治属光州,光绪《光州志》卷九《仕贤列传》中有程国仁传,节录如下:

程国仁,字济棠,商城人。少孤家贫力学,嘉庆甲寅领乡荐(引者按:嘉庆年间无甲寅,此甲寅属乾隆五十九年),己未成进士。以二甲第一名改庶吉士,散馆授职以御史退巡漕江淮,粮艘运转迅速,役竣即奉督学广东之命。[7]

(四)伊秉绶

伊秉绶曾任惠州知府等职,颇有政绩,《清史稿·循吏传》《广东通志》和光绪《惠州府志》中俱有其传。伊秉绶之墓表见于赵怀玉《亦有生斋文集》卷十六,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初编卷五十有所引录,其要如下:

伊秉绶,字组似,号墨卿,福建宁化人。乾隆五十三年进士,官扬州知府。有《留春草堂诗钞》。……(嘉庆四年出守广东惠州)倡修学宫,建丰湖书院,课诸生有程法。尝修朝云墓,于苏文公祠沼得德有邻堂砚。……工诗,尤善隶法,好蓄古书画,而以前贤手迹为重。颇究性命之学。[8]

伊秉绶有诗名,著有《留春草堂诗钞》七卷,有嘉庆十二年(1807)刻本、嘉庆十七年(1812)广州秋水园刻本等,前有嘉庆九年(1804)法式善所作序。伊秉绶书法成就极高,包世臣《艺舟双楫》卷五《国朝书品》中,将清代一百余位著名书家之字分为“神、妙、能、逸、佳”五品九等,伊秉绶之行书即列于“逸品”之下[9]。其书法作品集有民国时期影印本《伊秉绶自书诗册》《默庵集锦》等。

《唐人赋钞》几种版本虽小有差异,但全书结构大致相同。开始系伊秉绶及邱先德二序,继之为全书目录,目录后为邱士超所作《唐人赋钞总论》(凡例附),此后是全书正文。其中卷一收赋25篇,卷二28篇,卷三27篇,卷四30篇,卷五、卷六均28篇,计共收赋166篇。

《唐人赋钞》卷三载《土牛赋》一篇,署名作“陈师道”,显然有误。《文苑英华》卷二十五录有《土牛赋》三篇,其一为陈仲师所作,其二、其三均无作者姓名,当是佚名之作。《唐人赋钞》所选者为其中第二篇,而将其误系于陈仲师名下,又将“陈仲师”误作“陈师道”。事实上此篇作者无考,当依全书之例署曰“阙名”。

《唐人赋钞》几乎每篇赋题下都有题解以阐释题意,赋后有评语以总评全篇,有注释以诠释字词,赋正文行间有小字夹批用于评点字句,并有评点符号圆圈即“。”及逗点即“、”,其中圆圈用于点定句读及标明佳句,逗点亦多用于标明佳句及点明较小的间隔停顿。朱批本《唐人赋钞》则在天头处增加了眉批,主要是分析段意;与之相应,也增加了评点符号“—”,即用短横线划分段落,使全赋结构分明。同时还增加了三角符号以标明律赋题下所限之韵字,三角符号有时也用于标示引领下文之发端虚词,如卷一白行简《五色露赋》中“嘉其”“未若”“是知”等虚词下皆有三角符号。

下以朱批本《唐人赋钞》卷三中所录王棨《江南春赋》为例说明全书原貌,限于排版原因仅录文字而略去各种评点符号,但据文中横线之标示分段,并将眉批列于每段之后,夹批置于文中用括号标出。赋仅录起结两段,赋后注释亦仅选录二例。

王棨

[题解]柳恽《江南曲》:“汀洲采白苹,日暖江南春。”(www.chuimin.cn)

丽日迟迟,江南春兮春已归。分中元(和)之节候,为下国之芳菲。烟幂历以堪悲(秀媚天然),六朝故地(笼江南);景葱笼而正媚,二月晴晖。

[一]唐人起结多散体。此起妙,缈缥;结妙,正大。

悲夫!艳逸无穷,欢娱有极;齐东昏醉之而失位,陈后主迷之而丧国。今日并为天下春(结法得体),无江南兮江北。

[七]末段曲终奏雅,警戒备至,但应试体如何收场?看他一笔挽转,大海回澜,冠冕堂皇,试律极则。此赋在当时极有名,《唐文粹》所载陈黯《送郎中序》最激赏末二语。

[总评]秀骨天成,铅华洗去,而丰致嫣然。唐赋起结,高出者少,如《日五色》《铸剑戟为农器》《性习相近远》之起,为当时所称。而此篇之结,即李程之“吾君是则”、裴度之“制群生于良治”,未能过也。

[注释]洪流——《蜀都赋》:“若云汉含星而光照洪流。”

兰泽——《古诗》:“兰泽多芳草。”

律赋在清代也是科举考试的内容之一,《唐人赋钞》一书与科举应试有着密切的关系。《唐人赋钞》是粤秀书院师生合作的产物,并得到了当时地方主管官员的支持。而全书的刊刻缘由,按邱先德《唐人赋钞序》中的记载,是“诸生以唐赋近无专本,而此选为稍详,请梓之为及门式”,也即是应书院学生的请求,为了便于书院学生学作律赋而刻。因此,《唐人赋钞》可以说带有一些粤秀书院教学参考书的性质。而邱士超的评笺与此后的朱笔评点,也都是应制思想指导下的产物,具有浓重的科举考试评阅的色彩,是以说八股之法评唐赋。将《唐人赋钞》与和粤秀书院相关的其他三种应试诗文选集作一比较,就可以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一)《赓飏集》

邱先德就读于粤秀书院时,曾与同门张日珣合编了一个应试诗的选本《赓飏集》,后称作《国朝五言长律赓飏集》,《清史稿·艺文志》著录作《国朝赓飏集注》,书前有广东布政使姚成烈及广东学政汤先甲序。二序之后为《例言》,对全书的编选情况加以说明。据《例言》可知,此书“以八韵为主”,“专为制科标准”,完全是为准备科举考试而编辑的学习范本,这与《唐人赋钞》相类似。而邱先德此时也是书院学生,亦与邱士超编选《唐人赋钞》时相同。

《唐人赋钞》与《赓飏集》有一个共同的典范,即纪昀的排律选本《庚辰集》。邱士超在《唐人赋钞总论》(凡例附)中谈到自己的笺注时说:“此注虽比坊刻为稍详,然不能原原本本,遗漏实多。阅晓岚先生之《庚辰集》,不免望洋叹矣!”邱先德与张日珣的《赓飏集》,也正是广泛阅读了《庚辰集》等应制应试诗选后的产物。在《例言》中,邱、张列举了“馆阁应制诸选”和“应试诸选”的书名后,说明此书的编选缘起是“顾卷帙浩繁不能尽坊刻而有之,兹编合诸公选本汇录成书,均就平日师友所讲求而究切者录之”。可见《赓飏集》的选目来源是当时的各种应制应试诗选,而《庚辰集》则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种,《例言》即坦然承认:“纪晓岚学士《庚辰集》笺评最为详尽,率多因之。”

邱氏叔侄如此推重《庚辰集》绝非仅出于纪昀之名望。作为应制应试诗选,《庚辰集》确有优胜之处。纪昀《庚辰集序》交代了此集的编选经过:

余于庚辰七月闭户养疴,惟以读书课儿辈。时科举方增律诗,即点定《唐试律说》粗明程式,复即近人选本日取数首讲授之,阅半岁余,又得诗二三百首。儿辈以作者登科先后排纂成书,适起康煕庚辰,至今乾隆庚辰,止因名之曰“庚辰集”。[10]

《镜烟堂十种》所收《庚辰集》封面书名下,有“康煕庚辰科至乾隆庚辰科馆阁诗并试卷行卷”字样,极简明地道出了全书内容。书中卷一至卷四为馆阁诗即应制体诗,卷五为试卷行卷即应试诗。据纪昀书后跋语所称,“六十年馆阁之诗,益以试卷行卷,仅录二百余首”,“二百余首之诗注,至十七万余言”,可知其选诗之精审与笺释之详尽。而此书又正值纪昀编成《唐人试律说》这样一个唐代应试诗选本后所为,故又极为切合规范。而虽然文体有别,《唐人赋钞》与《赓飏集》的关系,也正如《唐人试律说》与《庚辰集》,一为唐代之优秀范文,一为时人之帖体佳作,均为便于准备科举应试而编集。

《赓飏集》的编撰体例是“诗以类编,取便翻阅”,“务使阅者披卷了然,而作者之先后未遑考定”[11],也即采用类编而非序齿的编排方法。全书分天文、地志、岁时、治道、花木、鸟兽等部,所收应试诗依内容不同分别列入其中。诗题下有题解,诗后有笺评与注释,与《唐人赋钞》的笺评方法基本一致。

应试诗文极重破题与发挥题意,故题解极为关键,据此可明了作者为文之用心及全篇之立意所在。笺评对结构脉络及章法用笔予以剖析,便于阅读者揣摩仿效。注释则重在注明典故语句出处,既有助于弄懂原文,也可积累相关材料。此三者最为重要,故《唐人赋钞》《庚辰集》与《赓飏集》均有此三项。唯律赋虽不过三四百字,但终究八韵排律为长,故又有夹批予以详细分析。

(二)《粤秀课艺》

粤秀书院不少院长离职之前都会将在任期间书院学生的优秀科举习作汇编成集,是为《粤秀课艺》。今存有道光二十八年(1848)何文绮所编一种,此时何为院长,梁廷枏任监院。

何文绮所编《粤秀课艺》成书日期距邱先德《粤秀课艺文征》编成之嘉庆十八年(1813)不过三十余年,且性质相同,二者面貌应该相差不大。《粤秀课艺》录八股文共八十四篇,试帖诗附于其后。其中八股文所用评点符号同样有识别句读及标示警句的“。”与“、”,以及划分段落的“—”,行间有夹批,文末有总评,这些均与《唐人赋钞》相同,不过没有题解和注释。因为八股文以经书为题,举子们对此自然熟悉,且是代圣贤立言,用典较少,故无须题解与注释两项,评选的重点在于揭示文章的层次结构与作法。如卷上录有《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一篇,署名作“超等四名周汝中”。文中夹批如“措语自精密”“浸沈秾郁,神味自洽”“握‘学’字作主,累累如贯珠”,文末总评曰:“清思绵邈,灵气纵横,曳清汉之飞霞,泛明河之皎月,觉杳然天界高也。”这些均与《唐人赋钞》中评语的口吻笔调十分相像。八股文后所附试帖诗中的评点符号仅有“。”与“、”两种,也只有夹批而无总评,且极为简单,但总体来看同样与上述律赋的评点相差不大。

(三)《粤东书院新艺》

晚清戊戌变法后,出于救时之急需,策论非常受重视,时称“新艺”,其实此刻已在科举考试废除前夕。《清史稿·选举志》载:“光绪二十四年,湖广总督张之洞有变通科举之奏。二十七年,乡、会试首场改试中国政治史事论五篇,二场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三场《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一篇,其他考试例此,用之洞议也。行之至废科举止。”[12]从光绪二十七年(1901)开考政治史事策论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从袁世凯、张之洞奏废除科举,时间不过数年,但也产生了一些相关应试选本。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藏有《粤东书院新艺》一种,为光绪二十九年(1903)集成堂刊本。其中卷二《史论》中收有《姚崇宋璟论》一篇,署作“粤秀超等张寿南”,当亦是粤秀书院学生的优秀习作。书中评点符号亦有圆圈、逗点二种,此文末评曰:“引证详明,论断平允。非能明当日时势,安能出此。尤妙在真气贯注,故能畅所欲言。”“真气贯注”等说法,也与上述各体文章评论相近。可见无论何种文学体裁样式,一旦与科举考试相关,都会被纳入内容翔实、层次分明、文脉贯通、语句工整的文章学考评范围之内。

科举文体的评点其实是一种文章学评点,其重心在于厘清层次,点明章法,分析作者如何切定题目来组织全篇,其最终目的还是提高应试水平。但它自然地借用了文学评点的术语和方法,这是文学批评的合理延伸。然而文学评点与文章学评点毕竟目的有异,其方法一旦进入文章学评点的领域,有时也可能产生一些错位。如《粤秀课艺》中对八股文进行评点时运用了诗歌批评中常用的“意象批评”法进行审美描述,但我们今天阅读时很难产生评点者所言的那种审美感受;而单独看那段评语,也难以想象这是对于八股文的评述。与其说这是因为我们与清代塾师举子的阅读经验差别过大,不如归因于八股文本身就不可能具备这种审美品格,这里只不过是评点者用文学评点中习有的语句来表达个人赞叹。

应试诗赋自然也是一种文学创作,但是在限定题目、限定时间、限定场合、限定用途下进行的写作,且要接受考官的统一评审而非普通读者的一般阅读,因此可以说受到了重重的约束限制,是戴着镣铐在舞台上跳固定舞步。这就决定了它先天的不足性。即以唐人而言,其应试诗赋中都难以出现优秀的作品,更何况后世的仿作。但这并非说它的创作及批评毫无价值可言,恰恰相反,这种从“功用论”衍生出的文学创作与相应的批评正好提供了一个特殊的样本而有其自身的独特价值,它可以丰富我们对于中国古代文学创作和批评的认识,更何况它在文学史上是一个巨大的客观存在,而且长期以来被纳入当时社会文学主流话语的体系,因此非常值得我们关注,《唐人赋钞》正是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范例。邱士超学识颇为丰富,非普通书院中人可比,书中的评笺皆极为精当,对唐赋也有着较为深入的见解,这些都决定了此书的价值之所在。

[1]【作者简介】张巍,甘肃庆阳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岭南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中国古代文学专业、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生导师,兼任刘禹锡学会副秘书长。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中国赋学,出版专著《杜诗及中晚唐诗研究》,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高校古委会项目等科研项目五项,在《文学遗产》《北京大学学报》等刊物发表论文四十余篇。

[2]此外,据贾晋华《香港所藏古籍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载,《唐人赋钞》有清同治五年文玉楼刻本,今藏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据天一阁博物馆编《清防阁·蜗寄庐·樵斋藏书目录》(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清防阁藏书目录》中著录有《唐人赋钞》清同治十三年木樨香山馆刻本,今藏天一阁博物馆。二者均为六卷六册。

[3]同治《番禺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4](清)梁廷枏:《粤秀书院志》,清道光丁未抄本。

[5](清)张维屏编撰,陈永正点校,苏展鸿审定:《国朝诗人征略》,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831页。

[6]顺德市地方志办公室点校:《顺德县志》(清咸丰、民国合订本),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68、1212页。

[7](清)杨修田:《光州志》,清光绪十三年刻本。

[8](清)张维屏编撰,陈永正点校,苏展鸿审定:《国朝诗人征略》,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17~718页。

[9](清)包世臣撰,李星点校:《包世臣全集》,合肥:黄山书社1993年版,第392页。

[10](清)纪昀编:《庚辰集》,清镜烟堂十种本。

[11](清)张日珣、邱先德:《赓飏集·例言》,清乾隆五桂堂刻本。

[12]赵尔巽等:《清史稿》(第十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1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