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势与变这所谓的“势”是指各种“类系”,包括纸幅的大小横竖,书写字数的多寡繁省,行款的疏密高低,字与字的距离分布,画与画的断连转侧……皆有其“势”在。势既时有不同,处理对待之方遂亦随势而变通。如若举例,以“点”(侧)的势变最为易晓而有趣——比如两点当“头”,其写法就很有不同其势有分,有合,有向,有背,有远离,有相顾……......
2024-01-09
两种力
一个笔法是包含了好几种力的对立统一的,高明的书家就是善于从这种复杂关系中运笔、行笔,写出很美的线条来。
(一)对于“八法”所作的概说,有了印象。急于想听听对“八”个“法”的具体讲解。
凡事有主有次。我不想平均“排班”讲,也不打算讲得太细,让人觉得很繁难,望而却步。“八法”中最为主要的是“勒”与“弩”,“掠”“啄”“磔”“策”其次,“侧”“趯”居末。
本来“侧”“勒”该并重,不但书论家常用“点画”一语,俗语还常说“一点一画”,这代表着字的基本构成。“侧”的变态又最丰富,似乎该多讲讲“侧”。但我认为没有必要那么办(当然,下面还要适当涉及,这也不是说“侧法”不要讲求)。还是先讲“勒”要紧。
(二)这——不瞒您说,有点出我意料。我原以为“八法”中横画最简单容易,无可多讲,其余的哪个“法”都比它难。你为何却把它摆在首位呢?
这是因为你完全不懂这个“勒”。不懂“勒”法,也就失去书法之“大半”。这正好说明我选它先讲,是有用意、有针对性的。(三)务请着重讲讲“勒法”吧!
先列举一下向来所传的“勒”法的精言要义:
勒不贵卧。 (传云张旭)
勒不得卧其笔。 (张怀瓘)
为画必勒,贵涩而迟。( 传云唐太宗)
画如长锥界石。 (张怀瓘)
鳞勒。 (“勒法异势”中的本法)
这要请你注意几个“要害”的字:勒、鳞、涩——(反面相对待的)卧。
写横画时,最忌的是将笔尖平伸向左,笔身右按——平“卧”下去,然后从左向右一直“拉”——平拖过去。这是最错误的写法。所以唐人告诫:不得使用卧笔法!
怎样才是对的写法呢?为方便,分两步来讲:第一,从左向右写的横画,下笔时笔尖不能平伸顺卧,而要“立锋”下笔:笔尖向上,笔身下按[1],然后乘着这种“立劲儿”向右涩进,而非滑拖。
第二,照这样行笔,直到长度适宜为止,收笔时,笔仍然是立笔——保持着立笔的用意和“劲头儿”,不能改变。
只有这样写去,才能感觉到什么是前人已然明白指出的“涩”“迟”“鳞”的意思。“涩”是“滑”之反,“迟”是“疾”之反,“鳞”是“顺”之反(鳞指逆进)。总归到一个字,这才是“勒”。
“勒”是马衔(名词),也是控制(动词)。马本来向前疾冲,却要把它勒得迟进,不是纵放的劲儿,是敛控的劲儿。这是一种“约象立名”的本义。
另一种,则用“长锥界石”来比喻。要用利锥将石划开(“界”的动词本义),锥如在石面平拖滑过,肯定不会“界”得开,必须将锥立入、力按,而这样石与锥一定产生很大的摩擦——两种力的对抗。这就必然是涩进,是鳞迟。这个比喻将来还要说到(另一层重要意义)。
讲到这里,请注意我说的这个“两种力的对抗”。这是笔法中极关紧要的一个中心要点。
(四)这两种力的对抗,是怎么发生的呢?
第一,笔和纸之间会有摩擦力,不过这方面的对抗力,一般不大讲——只讲软毫涩纸、硬毫滑纸等如何配合,但毕竟关系不是太大,可以暂不计较。
真正要紧的力的对抗,在于立笔下,却要平写,这是横劲儿、竖劲儿的相互矛盾。
还有一种,就是执笔的右手要往右行,可是好像“左方”有一个无形的力在牵掣着,不让它右行(往左拉),因此右手必须和它作“斗争”,在斗争中行笔,这就又发生了一种相反二力的对抗。
(五)这个无形的“左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说句玩笑话:空气的阻力,地心的吸力,物体本身的惯性力,右臂肌肉构造的平衡力,都是“来源”。你拉一个东西往这边走,就是加上了拉力,必然同时产生一个反拉力。用锤击铁,锤落手震;子弹离膛,弹进枪退:道理略微有点相似。你一行动,就有一种相对的力在抵抗,俗话说“反劲儿”。写字行笔,亦不例外。
会运笔的,就是善于驾驭、利用这“一对”力,使笔画线条,除了形象美,还表现出力的运行的美。(www.chuimin.cn)
(六)您讲到此点,我忽然联想到前面问到的“笔力”问题。可能和这一点大有关系吧?
一点不错。学书者常听说“笔力”,可是不知道这究竟指什么。最糟的是有一种错解误教:以为把笔“拼命”地在纸上“使劲”画,猛拉硬抹,就是有“笔力”。又有的教人执笔要紧紧攥住。过去老师常从小学生背后冷不防骤抽他手中的笔,如“抽不出”(其实抽不出才是“少有”的怪事)就是“笔力”强,字一定能写好。倘使如此,则“握力冠军”就能成为书法圣手了。练武术都不讲死力气和犟劲,何况书法艺术?——这个“笔力”问题,到讲“弩”法时,会更清楚。
(七)那您就给讲“弩”吧?
“弩”,就是竖笔,“竖”也叫“直”。但是写这“直”却不能直。
(八)这太奇怪了,从未听见过这样的说法,怎么能讲得通呢? 请你看看唐人所传的笔法都是怎么说的:
弩——不得直。直则无力。(张怀瓘)
弩——过直而败力。 ( 张旭)
为竖必弩,贵战而雄。 ( 唐太宗)
这些话你怎么对待?难道都是瞎说一气?
当然事情总离不开具体分析。有一种“直”笔,实际不用“弩”法,可用真正的直,如“中”“申”“年”等字,这种竖在此类结构中的地位、作用,显然与“永”“来”“门”等字中的竖笔迥异,它又是收笔末画,不再发生其他“势”的关系,所以用“真”直。除这类以外,直就不再真直,而是以“弩”法为主。
为什么教诫人“不得直”呢?直了就“无力”“败力”。弩的比喻来自弓,弓臂和弓弦的关系,本来就是两种力的“反劲儿”。——又是两种力 的对抗。我说到这里,大约你已能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了。
(九)那是否就是比喻:写一个直笔有点像拉弓一样?
有点对,但不全对。拉弓是竖立执弓而水平拉弦——写直画则是又拉着弦又要从上向下走,横“拉”竖行。
“弩”和“勒”笔法不尽同,但有共同点:都是使这枝笔在驾驭着这些力的复杂关系中运行。
(十)请您再讲得通俗点,好吗?
“弩”法,好比你本是要写一个真的直画,可是左方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不让你直,要把它拉弯,你得和它“作着斗争”往下拉这个直画。而两个“反劲儿”在同时运行,所以“弩”法的表现常常是竖画微微有弯意——中间向左弯(左边被反力“拉”着)。“弩”的本义也就有“鼓着劲”“绷着劲儿”的一面,即“贵战而雄”。你能这样写“直”了,“直”才有“力”,否则必然“无力”“败力”。并不是不要它直(故意地写成“弯”是大错),而是不能在纸上毫无笔意地平拖顺拉成一个“墨道道儿”,那就不是书法,不是艺术了。
(十一)除了这一层,“弩”法当中,是否还有什么别的道理吗?
有的。这请你回顾“勒”法中的两个要点:
一、“勒”要立下笔,“弩”要横下笔(笔锋左向),这是书法上的原则和必守之法。
二、从上往下行笔时,也自然发生一种“反力”,好像阻之不使之下的劲儿。
讲“勒”时已讲的道理,不再复述。这样,你可以明白一个笔法是包含了好几种力的对立统一的,高明的书家就是善于从这种复杂关系中运笔、行笔,写出很美的线条来。
(十二)我从未想到写字用笔有这么多“内容”,这太难了,怎么学得了呢?
这种想法不该有,没必要有。第一,我讲的并不“繁”,已是尽量简明了,又毫不神秘玄妙。第二,天下的事,根本没有张开嘴说一声,伸指头向空中画一下,就成功的。除非你什么都不学、都不做,艺业、本领,哪有“真”简易的?打个玩笑比方:拿筷子吃饭,也有“夹”“拨”“扒”“翻”“刺”……种种“筷法”“指法”,只是你未曾也用不着去“作分析”罢了,所以觉得其“容易”,是你从很小就把这些“筷法”学会了,天天运用得纯熟到“忘了它”而已。你或者争辩:小孩子拿筷子时,大人没有给他“分析”,怎么他也会了呢?你忘了,那时他小得还听不懂“分析语言”,大人自己也不是从“分析”学来的——所以会写字的也有自己糊里糊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会了”的,那是他善于自己“摸”,并且摸“对了劲儿”,并非他用笔全然“无法可言”,——天下没有这样的事。
第三,为初学、为学得更好,才有分析讲解,这是道理——从理论上领领路,有个基本领会,是必要的。真写起来的时候,也并非是笔笔画画、时时刻刻必须“念”着“几面锋”“几种力”等等“诀窍”,去“分析着”、枝枝节节而为之。学习,总是由初学到熟练,再到运用精妙。比如一位琵琶能手,他在弹奏一首名曲时,难道还在每一动作中都进行“分析”——我这是按哪条弦、哪个品,是用的哪个指法,该快到几分之几秒钟?须知:艺术功夫到精纯时,表演出来是“说时迟,那时快”的事,是“兔起鹘落”,稍纵即逝的事。琵琶有四条弦,很多相、品,很多复杂指法、手法,曲调很繁复……可世上有弹琵琶的人,并且产生不少名手。怎么可以才听了这么一点笔法上的变换道理,就产生畏难念头呢?
注释:
[1] 在汉隶,八分书,则笔身实是向左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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